第一节：布谷鸟
玉娥日复一日地织着毛衣。 陈警官日复一日地寻找罪犯。 尹淮否日复一日地在村落间奔波。 尹行这边却不能安心念书，他遇到一个问题，一个弱势群体都会遇到的问题——被欺负。 弱rou强食的自然规律在学堂里也不例外。 一开始的情况并不算坏。尹行只是无法再融入同学关于“厉害的爸爸”这个话题的讨论，他不是一个擅长撒谎和吹牛的孩子，更重要的是已经有同村的小孩泄露了他的“老底”。“我的爸爸在天堂开车！”，这句话曾在某一时刻即将脱口而出，但是一想到王炮仗会威胁自己拿出照片来证明自己说的话，他又把话憋了回去。尹行没办法证明自己的爸爸在天堂能开车，他甚至没办法证明爸爸是否去了天堂。 当王炮仗欺负完3个可怜的孩子后，他把目光放在了尹行身上。 “你是第4个，你准备选择什么样惩罚？”又高又胖又黑又圆的王炮仗带着几个“小弟”，走到了尹行面前。 王炮仗原名王桂花，是这个学堂有史以来年龄最大的学生，也是留级次数最多的学生，按他妈的原话说“桂花明年可以给他讨个老婆了。”王炮仗天生不是念书的料，他吃饭勤快，挑水也勤快，偏偏看书写字的时候像个蜗牛般慢的要死。他的父亲据说在王炮仗很小的时候给他找了半仙算过命，说这孩子是文曲星转世，此生握好笔就不愁了。其父从此把一家转运翻身的重注压在儿子身上，“不考取不罢休”，这是他给儿子定下的规矩，然而也成了儿子挥霍光阴的资本，只要在学堂待着，就有好吃好喝伺候着。于是，王桂花吃的越来越胖了，成绩却越来越差了，终于在某次群架中，他用炮仗炸伤了低年级同学的屁股，因为喜提外号王炮仗，校霸恶名也家喻户晓。 “王大王，不要打我，我可以当你的小弟…”尹行对面前这个肥猪早有耳闻，在自知不敌的情况下，他选择了示弱。 “混蛋！我才不要你这个废物小弟！给你几个选择，你自己看着办！1，做我的战马，让我骑一天。2，做我的椅子，让我坐一天。3，当着你班女生面钻我的裤裆，一边喊大王饶命一边钻，喊10遍！4，做我的战马，让我骑一天。”王炮仗给的选项一个比一个侮辱人。 “大王，第4个选项重了……”身边小弟好心提醒他，却被王炮仗一个带着杀气的眼神瞪了回去。 “我不选！你欺负我！我要告老师！”要是自己的爸爸还活着的话，尹行会把报告的对象换成他。 “告老师是吧，小的们，上啊！”王炮仗一声令下。 刹那间尹行的四肢就被王炮仗的4个手下分别控制住，接下来轮到大王出手了。 “炮仗拳！”王炮仗沙包大的拳头随着声波同时发出，一拳，仅一拳，尹行的鼻血就不争气的淌落下来。 王炮仗见尹行挂了彩，便也没再追究，命小弟松了手，打道回府了。 cao场角落只剩下留着鼻血的尹行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老师，又害怕告诉老师会引起王炮仗的报复。 但是不告诉老师，王炮仗就不会再次欺负他吗？ 尹行成了这学期第4个被王炮仗揍的人，也是第4了被揍了没吭声的。 尹行瞒过了老师，却瞒不住娘亲的眼睛。 “跟人打架啦，斗不过别人，怎么不跑？”玉娥舀了一盆热水，烫了一条毛巾给尹行热敷，他嘴唇边的淤青不细看还真不容易发觉。 “妈，王炮仗胖的跟猪一样，我打不过他。他还有帮手，我跑也跑不掉。”尹行本来都快忘了这件事，现在亲口说出来，猛的感觉遭了天大的委屈，不由得眼泪汪汪。 “好啦，男子汉有泪不轻弹。明天妈送你去上学，你把打你的人找过来，妈来跟他讲道理。”玉娥看上去并没有生气，也没有不高兴，她的表情不冷也不热，不凶也不温柔，没有人能看出她现在的想法，或者说，曾经有过。 第二天母子俩早早到了学堂门口，她们在等王炮仗的到来。 终于在上课铃刚敲响的时候，不远处袭来一团硕大的rou圆。 “妈，回家吧，我先上课啦……”在这坨rou即将晃荡到母子俩面前的时候，尹行却打起了退堂鼓。 玉娥没有搭理儿子。 “王桂花，喊你呢！你过来！”玉娥扯着嗓子喊，王炮仗竟然听话的走了过来。 “阿姨好，您是尹行的母亲吧，我是他在学校最好的朋友！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久仰大名，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王炮仗成了王秀才，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尹行大吃一惊，他重新打量起面前这个胖子，看来他的脸皮比肚皮还厚。 “你好，你好，麻烦王同学过来给你的好朋友道个歉，你这小伢子下手挺狠啊！”玉娥似笑非笑地说道。 “好，好，对不起尹行，我给你道歉，我向你鞠躬！”王炮仗给尹行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个动作让尹行不知所措，连忙摆手说没事。 “走吧，赶紧回去上课吧。”玉娥没打算继续纠缠，她也该去做事了。 校园欺凌的故事到这就结束了吗？ 显然并没有，尹行脸上的伤就说明了一切。傍晚他顶着一脸淤青回来了，玉娥看到后怒火中烧，连忙就要去找那泼皮小王八蛋报仇。结果尹行却说“不是他，不是王炮仗。” “那是哪个小混蛋，没人管的畜生干的！” 第一次看到mama这么生气，尹行不知是委屈还是害怕，竟坐在地上哭了起来，面对mama的追问却只字不提。 不说，吼也不说。 不说，骂也不说。 不说，哄也不说。 最后在被竹荆条揍了一顿后，尹行招了。 “呜呜…呜呜呜……还是王炮仗，他放学时候给我拦住了，他不让我说，他让说是摔成这样的……他还说……他还说…呜呜呜……啊妈，他说要是再告诉你妈，就让我爹……把你mama抓起来，呜呜呜，他说他爹是警察，妈，我害怕……呜呜呜呜……我怕mama跟爹一样都没了……我不想mama被抓起来……他还说……说我是个没有爹的野种……呜呜呜”尹行嚎啕大哭。 玉娥没再说话，起身走到了厨房，没过一会儿她端了一碗面条出来。 “吃吧，别哭啦，男子汉有泪不轻弹。明天我再跟你去一趟。”玉娥像昨天一样的淡定。 同样的早晨，同样的学堂门口，同样的场景。 “阿姨好，您” 啪！ 啪！啪！ 三记耳光打住了王炮仗的话，打的他晕天黑地，打的他吱哇乱叫，打的他屁滚尿流。 “滚回家！去把你家里大人喊过来，我在这里等着！”玉娥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rou圆噼里啪啦地原路返回。 不一会儿，两根瘦火腿拽着一个胖rou圆气冲冲地跑到了母子俩的跟前。 “就是你这个母老” 啪！ 啪！啪！ 王母被突如其来的三耳光扇的晕天黑地，吱哇乱叫，屁滚尿流。 站在一旁的王父忍不住了，这个彪悍的女人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殴打自己的家人，他欲以牙还牙，却又忌惮对方的连环巴掌，于是后退了两步，吼道： “有事好商量！” 玉娥笑了笑没说话，缓缓从背包里掏出一把菜刀…… 最后，事情在派出所里收尾。 “这个事情我要点名批评老王你，你多大人了你凑什么热闹啊？啊？人家是持刀歹徒，你是什么？大清早来电话说要去处理一起暴力案件，这就是你的处理方式！5000字检讨，标点符号不算！哦，那谁，甄玉娥同志，以后遇到事情也不要再冲动行事啦，刀是用来切菜的嘛，话说你厨艺不错，好好做饭给小子吃，不要再舞枪弄棒了昂。好，今天事情就到此为止吧，老王你收拾一下，准备把孩子们和他妈，人归原处。”陈警官一向秉持公正，公平，公开的原则，解决完此时他又把玉娥拉到一边：“嫂子，你丈夫的事情我很理解，但请你相信，我们绝对不会停下对这个案子的侦查，一定会还给你一个真相。还请你保持生者的理性，不要在孩子面前失态。”陈警官觉得，玉娥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样癫狂，根本原因还是因为丈夫被害，所以他也能够给予这个女人最大的理解。506入室抢劫杀人案不但影响着死者家属的生活，也成了陈警官的心结，他发誓有生之年一定要亲手抓住凶手。 “我只是想再多保护一次我的儿子……”玉娥没有正面回答陈警官，而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第二天中午，陈警官在行驶去双喜镇的途中。路上突然冲出来一只野猪，吓得陈警官猛踩刹车，才避免了一场意外。缓过神的陈警官盯着眼前的野猪，忽然，路边草丛中跳出来一群小野猪，排着队，有序的穿过马路窜进了山里，大野猪也排在队伍最后安全上了山。 看样子应该是母猪mama在保护自己的崽子过马路。 “我只是想再多保护一次我的儿子……”陈警官的脑海中突然闪现甄玉娥的这句话，他赶忙调转车头，朝着甄玉娥所在的裁缝厂驶去。 果然，没人！ 开车去她家，也没人！ 甄玉娥消失了。 就如她所说，只想“再多保护一次”自己的孩子，而正常的母亲应该都是“只想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吧。再多一次的含义是她怕没有机会再保护孩子了，她是死了，还是活着，殉情？没有人知道。 在寻找两周无果后，她被登记为失踪人口，她消失了，像那个杀了尹淮付的凶手一样消失了。 尹行变成了一个彻底的孤儿。 mama消失之前给他留了一柜子的毛衣，够他穿好多好多年的毛衣，各色各样的，灰色的，白色的，黑色的，甚至还有粉色的。 “mama的柜子里摆满了七彩的毛衣，mama在消失前一天替自己狠狠揍了王炮仗，那么好的mama，长满了茧子的mama，舍不得开电灯的mama，离开我了。”若干年后，尹行的日记里写道。 有一天，语文课上，正讲到一篇关于布谷鸟的课文，“布谷，布谷，布谷鸟的歌声是非常动听的～” 老师和孩子们都歌颂布谷鸟的叫声，一直到下课铃响。 “对啦，说个课外知识，同学们可不要单单被布谷鸟的叫声给迷惑了喔！布谷鸟是一位优雅的歌声，却不是一名合格的母亲。布谷鸟mama都会把自己的亲生小孩给抛弃，生下小宝宝后她就会离开，结果小布谷鸟要么在别的鸟mama的哺育下长大，要么自生自灭，能不能活下来都不一定。” 原来mama是布谷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