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话 忘记投篮
“呜！”绿皮火车厢吞吐的千军万马中，韦斯奇被裹挟着往换乘长途汽车的方向走去，阵阵袭来的晕车感差点让他当场呕吐。 每次过年，斯奇都要坐火车转汽车，花一整天回老家。 和春运大军大包小包的标配不同，斯奇的行李上还绑着篮球。虽然他把球网的结打得很紧，但还是低估了人流的力量，没走两步，球就被蹭落在地。斯奇赶紧豁出一条血路把球捡回来。 “不是我说你，跑大老远还老带个球干嘛呢？”mama训斥斯奇，“旅游这样过年也这样。” “要你管？”斯奇顶嘴道，他觉得家人不理解自己的感受。 在斯奇眼里，每年被拉回老家过年基本是浪费时间。很多亲戚只是一年见一次，名字都叫不上来，爸妈和他们是旧相识才有话聊。每次聊天，应付完长高、学习之类的话题后，场面就会陷入尴尬，斯奇只能在一边赔笑。 乡村的景色虽好，但逛多了也会审美疲劳。唯一能给斯奇新鲜感的，是大院旁的木头篮架。 练球，是避免尴聊的好办法。 回到老家，放下行李后，斯奇总是先礼貌地打一圈招呼，然后就出去练球，等晚饭再回来。 “爷爷奶奶好！大伯好！二姑妈好......”和往年一样，到家后斯奇打完招呼就去练球了。 “今年可能是最后一次了。”投篮时，斯奇自言自语。 听说，如果16岁还没接触训练，就打不了职业篮球了。 “多打一会吧。” “吃饭啦。”听到远方的呼唤，练得饥肠辘辘的斯奇马上应道，“哎！” “还记得黄叔叔吗？”吃饭时，看儿子搭不上话又不动筷，爸爸碰了碰斯奇的手肘。 斯奇一个激灵，“是那个教练吗？”小时候，斯奇见过黄叔叔，他是爸爸亲戚的朋友，在老家当篮球教练。斯奇很想去看黄叔叔的篮球馆，可爸爸总是说他没空。 “嗯，他明天下午来我们家拜年。”爸爸点了点头，“你可以去他的球馆看一下。” “太好了！”斯奇兴奋地连扒几口饭。 第二天，斯奇表现得特别规矩，他第一次如此期待拜年的到来。 啪啪！“哟，人来了。”听到敲门声，爸爸上前迎客。 黄叔叔的模样让斯奇有些惊讶——可能是太小没什么记忆不深，他竟是一个圆肚子秃顶大叔，身材完全不像职业体育人。 “汉强，这是我儿子，韦斯奇。” “叔叔好！”寒暄一阵后，斯奇想直接问黄叔叔有关训练营的事，到开口时却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旁敲侧击道，“那个，我很喜欢打篮球，想去您的场馆看看。” 黄叔叔以为这个小孩只是对球馆好奇，就带他去镇里的训练基地看看。 面包车里的气味向来令人难受，可驶在去往球馆的路上，斯奇只觉清风拂面。 咚！咚！咚！空荡荡的体育馆让球的反弹声格外清晰，木地板上只剩几个本地球员在加练。 走过健身房，斯奇东看看西摸摸，虽然镇里设备不算高端，但是职业的环境让他很羡慕。 “叔叔，我可以投下篮吗？”第一次走上木地板，斯奇开口变得大胆起来。 “可以啊。”黄叔叔扔给他一个球。 接球后，斯奇走上罚球线，摆出一副打比赛似的模样。昨天下午的练习发挥了作用。虽然第一球没有投进，但是斯奇从第二球开始找到手感，连进九个罚球。 第十球命中后，在一边看热闹的职业球员也鼓起掌来。 球进后，斯奇得意洋洋地跟教练说。“您看我可以来您的训练营吗？” “可以，但火车票要自己买哦。”黄叔叔笑道。像斯奇这样有点表现就觉得自己了不起的孩子，他见得太多了。 “啊？城里不是有嘛？”斯奇感觉机会来了，赶紧站到教练跟前，“是在哪儿呢？” 黄叔叔顿了一下，他没想到斯奇是认真的，“你想来？” “想啊！”斯奇缠着教练，打算把他不顾日晒雨淋十年如一日的打球经历从头说起。 “嗯......”黄叔叔听得有些不耐烦，打断了他的故事，“你再投十个三分给我看看？” “好！”虽然斯奇和刚才一样信心满满，但是远投能力的不足限制了他的发挥。这次命中率打了对折，十个只进了四个。 斯奇运动时，黄叔叔认真打量了这个孩子：这跑跳，像个练田径的料。球感不错，但投篮是野路子，比赛用不上。关键是个子矮，太难培养了。 “罚球不错，但三分差一点哦。”想了一会后，黄叔叔还是打算当面拒绝斯奇，“我看......你还是专心学习吧。” “为什么呀？”眼看机会要溜走，斯奇开始死缠烂打。 不过即使斯奇七情上面，黄叔叔也不为所动。每年都有很多想进训练营的孩子，入选的则寥寥无几。热爱不是他们脱颖而出的原因，天赋才是。黄叔叔选人不相信眼泪，斯奇不明白自己再动情也是做无用功，因此两人就这样耗着。 “真不行吗？”离开前，斯奇说话已经带着哭腔，“只要能来训练，您让我搬水、擦地板都行。” 看到斯奇这副模样，黄叔叔有些于心不忍，他想：这个孩子打不了职业，但是提高空间还是很大的。 “这样吧，你三分投到十中九再来找我，行吗？” “三......三分十中九？”斯奇脸颊上的泪水停在了半路。 “对，三分十中九。” 职业水平是高，也没有这么高吧？刚刚见的那些球员训练也没这么准啊！ 斯奇觉得这个要求不合理，但没有二话，他觉得教练至少给了自己机会。 “行！” “等等。”黄叔叔做手势让斯奇留步，“你的投篮姿势我建议改一下......” 针对斯奇的特点，黄叔叔给了几个球星的投篮视频让斯奇参考。打那以后，斯奇把它们当成了宝典。一个几分钟的视频他可以看一天，每天从起床后看到睡觉前。 在初中，斯奇就被朋友吐槽过投篮姿势。这次黄叔叔的建议，让他下定决心改掉射姿。 经过一周的研究，斯奇发现这几个球星用的是类似的推射姿势，从手型到发力机制都和标准的不同。如果要模仿，斯奇就得完全放弃以前的姿势。这是一次不能回头的赌博： 如果成，不一定会投得更准。 如果败，可能比以前还差劲。 试试吧，反正现在这个姿势投三分不可能十中九。 “明天上午9点打球。”看到天气预报的大太阳，韦斯奇给死党黎何灿发短信。 “去哪？” 斯奇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公开场人多、学校放假关门、小区保安不给进......不对，明天是工作日，溜进小区应该有得打。“小区，侧门见。” “你带球？” “嗯。” 第二天早上，斯奇带着奶奶送的新球，早早来到了小区。 可他还没开始练投篮，就被一帮来势汹汹的大学生打断了计划。没办法，场子不是自己的，总不能不加别人玩吧？于是大伙打起了比赛。 投篮最重要的，是信心。斯奇十分相信这一点。可他的新射姿还只是毛坯，接球自信出手往往换来打铁。看斯奇低效，队友传球时甚至不看他一眼。而何灿屡投屡中，自然成了他们最信赖的对象。 何灿是斯奇的小学朋友，现在打上了区青年队的主力，对付多数成年野球手绰绰有余。 两人认识快十年了，何灿知道斯奇的本事，虽然斯奇不准，但他还是喂球给斯奇打。 小升初时，两人都有考运动特长生，斯奇发育晚成绩差点，就去了文校，而何灿去了体校。 可何灿没想到，斯奇的远投铁得不行，硬生生把局打输了。 “保安！”看见有人来巡查，何灿抓起斯奇的手就跑。 从初中开始，他们就在小区打球。小区是不给外来人打球的。这里球友少，保安的火眼金睛几乎能把人认全。要是被认得，这个小区以后都进不来了。 两人跑到一栋楼的角落后，确认保安看不见了，才敢蹲着聊天。 “改了射姿啊？改得咋比以前还拉胯呢？”何灿问道，上高中后这是两人第一次约球。 “嗯，没办法，慢慢来呗。” “你是学科里？” “对。” “算了吧，我们队里有一个也在学科里的射姿，现在老是投airball，哈哈。” 没理会何灿的玩笑，斯奇起身道：“保安应该走了，咱回去吧。” 两人回来后，场子已经空了，于是他们边聊边投。 “明天逛步行街吗？我女朋友闺蜜也来。”斯奇不知道，何灿今天为了打球没去约会。 “别，逛街太无聊了。”斯奇拒绝时羡慕地说道，“你就好啦，双飞。” 因为约不到人，所以第二天斯奇只能一个人练球，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的热情。 清晨6点，他就独占一片公益球场，兴奋地开始了黄叔叔的“50分”三分球特训：进一个加1分，丢一个扣1分。 这训练听起来很简单，可太阳高照时，斯奇还投不到10分。 “太难了！” 自觉难以达标，斯奇按黄叔叔的指导，练起了移动中投。他把喝剩的瓶子往地上一立，贴着瓶子运球投篮，不让瓶子被碰掉。随着烈日爬到头顶，斯奇的汗水绕着瓶子画出了一道弧线。 后程，篮球变得不听斯奇使唤，他也慢慢失去了对手型的控制。 他忘记了以前的投篮姿势，却还没找到进球的感觉。 “难道，我要不会打球了吗？”斯奇感觉有些坚持不下去了，但还是继续出手，“即使前面100个都不进，也要相信下一个进。” 可惜，自信如斯，斯奇依然打铁。球弹起来飞得很远，直接滚出了球场大门。没有人帮他捡球，他只能跑过去，赶在车碾过前把球捡回来，然后继续投。 斯奇就这么投啊投，直到身边的球友都换了一拨，才意识到已经下午了，自己还没吃饭，他突然感觉肚子使劲叫唤，不得不迈步离开。 回家路上，斯奇翻开手机盖，划过爸妈的来电显示，看见黄叔叔刚才打来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