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七,徒花凄艳
知留耶最后还是去找了卯之花烈。 就像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关注着她的弥彻所说的那样,她的心中一直都隐藏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御神乐知留耶出身于西流魂街53区·严柳。 那里虽然算不得流魂街的内部,但与绯道时不知出身的绯道区相比,还算是较为‘富有’的。不过也正因如此,在那里生活的人反而有了更多为恶的富余。 知留耶的父亲便是这样的一个人。 不必为了生存而拼上性命,有了些许的资产,因此而整日酗酒,沉迷赌博,但凡心情不好便会对妻女施暴。 而遗憾的是,她的母亲并非那种有勇气反抗的人。 那个生性懦弱的女子反而在丈夫的一次次殴打下对其产生了强烈的依赖,甚至愿意遵循对方的命令成为一名娼妇,赚取供其挥霍的金钱。 直到知留耶四十余岁时,她被父亲要求跟母亲一样出去‘接客’。在拒绝了这过分的要求之后,她毫不意外的遭到了父亲的毒打。 而当晚,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的知留耶,用早已磨制好的尖锐石块,刺穿了父母的喉咙。 在那之后,精神几近崩溃的知留耶在流魂街流浪了几日,杀掉了几个打算对她做些什么的混混,最后被弥彻捡到,封印了记忆之后送到了四番队之中。 虽然记忆被封印了,但过去那惨痛的经历烙印在知留耶身体上的本能是不会消失的。 正因如此,难以获得安全感的她才会以那般刻薄的姿态对人。而她对天楼神晃的恶感,也有这一部分的原因。 长久以来保持尖锐态度所积累下来的压力、过去的经历所遗留下的梦魇、以及安全感的缺失。这诸多因素编织而成的,便是包裹着御神乐知留耶的那份阴霾。若是没能得到引导的话,御神乐知留耶,早晚会再一次的崩溃掉,成为彻头彻尾的杀人鬼吧。 而弥彻当年将知留耶送去四番队,也是不想让她过早踏入鲜血淋漓的战场之中。 事实证明,天楼歌仙与卯之花烈确实很好的压制住了知留耶的阴暗。而绯道时不知的出现,则为知留耶提供了宣泄情感的窗口。 在这些人的包容之下,知留耶是不会踏入那凄烈的外道了。 不过在这四十余年的成长之中,知留耶那‘以牙还牙’的行事风格早已确立了下来。如今,有了获取更强的力量的途径之后,她是不可能会拒绝的。 “诶呀啊,真是惨烈的场面呢......” 厚重的积云层叠于空,似乎随时都要坠落下来,格外的压抑。院子里的山茶花被雨滴打落了一地,看上去有点悲凉。 坐在廊侧的非道院弥彻随手拈起一片被打落的树叶,将视线从身旁的镜子中移开,露出了相当爽朗的笑容。 那镜子中映出的,是知留耶被卍解之后的卯之花烈一次次斩杀,而后再次治愈的场景。 而她们进行特训的场地,则是由弥彻友情提供的。老实说,他其实是想要一直看下去的。不过,今天他似乎还有些别的事情需要解决。 “感受到了吗,那种迫不及待的呼唤着你,期盼着你的到来的预兆。” 如同时光倒流一般,支离破碎的残片在空中浮现,而后聚集在一起,拼凑出了一道与弥彻别无二致的身影————不,应该说是弥彻的镜中倒影才对。 眼罩的位置、惯用手、衣襟的方向......这些细节都与弥彻完全相反。 非道院弥彻的斩魄刀,流丽八景·双镜。这就是这道身影的真实身份。 他依靠在廊柱边,左手漫不经心的卷动着自己的长发,这样向弥彻发问着。 “当然咯,这种感觉从未像今天这样强烈呢。” 按着左眼那隐隐作痛的伤痕,非道院弥彻却笑得无比灿烂。 那并非是刀剑划过的伤痕,而是在过去为了救回某个人而将魂魄‘撕下’后留下的创伤。 他曾不止一次撕下自己的魂魄。应该说,十四番队的大多数人都是被他以自己的魂魄挽救回生命的。但唯独这道伤口,时至今日仍未愈合。 “怎样?要跟我一起去吗?” 非道院弥彻换上了一身袖口与下摆饰着薄樱纹样的白色羽织,又从柜子中取出了他爱用的那把缀着绯红花瓣的纸伞,饶有兴致的看向双镜。 “虽然我也很感兴趣就是了,不过,今天应该还有比我更适合这场面的人啊。” 双镜抱着双臂,颇为遗憾的向弥彻耸了耸肩。随后在一阵荡漾的波纹中隐去了身形。 “我就不打扰你与美人的约会了,玩得开心一点哦~” 伴随着双镜那语气与弥彻别无二致的轻佻话语,身着黑底彼岸花纹和服的娇艳女子出现在弥彻身后。几朵彼岸花被当做发簪固定住她盘起的发髻,鬓角垂下的两缕殷红的发丝在她那头乌黑的秀发中格外显眼。 流丽八景·徒花。 “弥彻大人。” 她带着令人怜惜的神色向弥彻微微欠身,以如同易碎瓷器般单薄的声音如此问候着。 “说的也是,双镜这家伙在这种时候倒是很会看气氛呢。” 弥彻抬手捧起徒花的脸颊,温和的抚摸着。 他的斩魄刀流丽八景,实际上的本体只有双镜一人。而其余的‘七景’则是在漫长的岁月之中被弥彻与双镜一点一点塑造出的。 而徒花,便是与那道伤痕一同出现的一景。 “走吧,让我们去看一看你的原体究竟成长到了怎样的程度吧。” “如果不会妨碍您的话。” 温顺的接过弥彻手中的伞,那女子嘴角含着笑意,跟在弥彻的身旁。 目的地?无所谓。从伤痕处传来的阵痛会为弥彻指明道路的。 阴云中隐隐的传来了雷声,随后冰冷的雨滴愈发密集。弥彻将右手从伞下伸出,在如烟的雨幕中轻飘飘的一掀。 随后,雨幕连同周遭的空间便如暖帘一般被揭开,露出一片与十四番队格格不入的景致。 那里,是流魂街的一隅。 “诶呀呀,我是不是应该给你一点准备的时间呢?” 轻轻的按了按被眼罩遮住的隐隐作痛的左眼,弥彻低头望向脚下被溅起的积水。被伞遮蔽的一隅中,勉强倒映出了他的模样。 “你说对吧,那边的小姐~” 而回应他的,是撕裂雨幕的一道凄烈刀光。 “那种事情谁无所谓吧?” 被雨淋湿的绯红长发、用破布片随意拼接的蔽体的袍子、交错着愈合后留下的浅色伤痕的小麦色皮肤、右腿上为了威慑旁人而纹上的蛇样纹身、肆意咆哮着而显得格外狰狞的脸,以及那双与他相似的灰色眸子中蕴含的空虚和满是缺口的刀。 弥彻透过那刀光,将来者的一切尽数纳入眼中。 而后———— “凄烈艳绝……” 弥彻抬手握住身旁女子的手。 “徒花。” 殷红的花瓣在雨幕中扬起,女子的身影化作弥彻手中的短刀,划过一道如血的痕迹。 被斩断的纸伞坠落到地上,然后滚动到一旁。破损的刀刃与精巧到更像是工艺品的红刃短刀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剑鸣。 “确实无所谓,所以————” “来厮杀吧。” “来厮杀吧!” 明明是刚刚相遇的二人,却毫无理由的刀剑相向。明明是刚刚相遇的二人,却如此默契的相杀着。 呼吸交融着,动作交错着。没有鬼道、灵压、瞬步之流干涉的余地,在此展现只是两只野兽相互捕食的景象。 “啊啊,在死斗中寻找满足的战鬼吗?虽然和我预想的不太一样,但也很可爱呢。” 似乎是对弥彻的话有所不满,绯发的女子一脚踹向弥彻的膝盖————自然,弥彻不会被这种小把戏击中。他灵巧的后侧几步,拉开了距离。 “哦,生气了吗?” 随手摘下遮住左眼的眼罩,露出下面那道狰狞的疤痕,弥彻脸上的笑容愈发狂放。而面对弥彻的挑拨,那女子只是伏下身子,握紧了手中那破破烂烂的刀条。她原本空虚的眸子中,逐渐燃起些许光彩。 “没有。相反,我现在很开心哦。” 愈来愈大的秋雨中,传来那女子细碎而沙哑的声音。她低下头,以地上的积水滋润着有些干哑的喉咙。若是平时,现在她大抵是在用敌人的血来解渴吧。不过显然,面前这家伙跟以往那些花架子不是一个水平的。 从他踏入这条街道,她就能感觉到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灵压。 纯粹,透彻,毫无杂质,而又磅礴的灵压。 如果是以往,她绝不会向这样的人拔刀。 虽然她追求着死斗,渴望着厮杀,但面对这样的对手,大抵只会被瞬杀掉吧————她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如此尖叫着。不要动,不要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像块石头一样缩在墙角就好。 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 “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哦。” 但是,在见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时,在听到那万分怀念的轻语时,异样的情感便无法抑制的从心中涌出了。 她想要用这双手沾满他的鲜血,她想要用他的的血rou包裹自己,她想要与他如同诅咒着彼此一般拥抱,她想要与他如同爱恋着彼此一般厮杀。 她想要重新回到他的身边,永远的合而为一。 “我...想要你啊!” 这几近悲泣的呐喊,宣告着厮杀的再度开始。 毫无章法,毫无规则,留着绯色长发的女子如同奔驰着的猎豹凭借着本能竭力驱动着身躯,她绯红的长发在雨中划出一道杂乱而明艳的轨迹。
‘这里————’ 她以一个漂亮的滑步绕过弥彻来到他的身后,随后毫无迟疑的扭转低伏着的身体向下劈出一刀。 “真是热情的告白呢。” 反手握着红刃短刀架住身后袭来的斩击,非道院弥彻倒是十分富余的活动着另一侧的肩膀。 老实说,这捕捉死角的动作实在是相当漂亮,从他身后斩出的这一刀的完成度也相当之高。但是,也仅限如此罢了。 毕竟单纯的rou体性能,弥彻还未见过有人能够超越天楼神晃。而做不到这一点的话,单凭rou身就绝对不可能对他造成丝毫的威胁。 而那女子直到现在,还尚未使灵力。 “既然如此,你稍微认真一些如何?单凭这种程度的话,是没办法切开我的脖子的哦~” 弥彻的手腕猛地一发力,将那女子的刀刃震了回去,随后转过身,凝视着对方那与自己格外相似的灰色眸子。 “不使用灵力,是我身为强者的富余。而你现在,可没有这种特权呢。” “那就如你所愿————” 女子则顺势收回了自己施展出的力道,随着与刚刚相反的方向旋转着身体,而后将刀刃刺入地面,掀起一大块蒙着泥浆的土石。 “不畏身死...” 炽烈如火的灵压,就此点燃。 “踏尸前行————” 倾盆而下的暴雨与扬起的土石,被这绯红色的灵压定格在半空中,止不住的颤抖着。 “昙天!!!” 在那高昂的战吼声中,宛若山火般炽烈旺盛的灵压骤然收缩,裹挟着土石雨水尽数附着在女子手中的刀刃之上。她手中的刀,也褪去破烂的外表,化作长度达两米五以上,宽度则有三指左右的夸张巨刃。 而后————剑光一闪。 倾盆而下的暴雨如同被凭空抹去了一截,为女子与弥彻开辟了一片没有任何阻隔的空间。 在这片刻之间,他们深深的凝望着彼此的身影。 随后,暴雨重新落下。 “碰!” 女子赤裸的脚猛地踏向地面,伴随着沉闷的响声在土地之上留下蛛网般的裂痕,飞速冲到弥彻身前。然后以没有丝毫迟钝的速度斩出一刀。 那夸张的尺寸难不成只是空壳子吗? 若是一般的死神面对这一幕,恐怕已经不由自主的发出了这样的疑问了吧。 一般来说,这种尺寸的兵器基于自身重量的影响,是不可能如此自由的cao使的,更何况是像这女子一般单手挥舞。 而弥彻则毫不在意。 是真正的剑刃也好,是徒有其表的空壳子也罢,那些事情都毫无意义————现在他的眼中所能看到的,只有那女子的身姿。 毫无迟疑、贯彻己意的身姿。 “就是要这样才行啊。” 宛如恋人的耳语一般,弥彻如此呢喃着。 他扬起披在肩膀上的羽织遮蔽起自己的身形,随后以更加迅猛的速度俯身从巨刃的下方贴近了那女子,以刀柄猛然击打向她的腰间。 “咳啊————” 沉重的一击毫无悬念的击碎了她的左肾,而后进一步冲击到她的脊柱,使得她被迫弯曲成く型。 剧痛在一瞬间蔓延向她的全身,一阵恍惚之间,她的斩魄刀便已经脱手。 “————!” 又在转瞬间取回意识的女子发出了无声的怒吼,她挣扎着挥起左臂,扯住了弥彻的衣襟,试图用额头撞向他的脸。 而这最后的反击却被弥彻一手挡下,随后他扯起女子的长发,将她抛到半空之中,紧接着一脚踹出了十余米的距离。 在泥浆之中翻滚滑行了几秒后,她的全身已经布满被石子划出的细小伤口,肾脏损伤所产生的大量失血与头部受到的多次重击使她愈发昏沉。 但是,还有余地。 这样思考着,女子挣扎着撑起歪曲的身体,抬起头来,却发现弥彻的身影已然出现在自己的身前。 而那本应回应她呼唤的斩魄刀,则被他握在手中动弹不得。 下一刻,弥彻便举起了那巨大的刀刃,从中间折断,而后将没有剑柄的那一节当做了钉子,从女子的背后刺入。 “————————” 弥彻似乎说了什么,但她已经听不清了。 她向着弥彻伸出双手,似乎是要拥抱他。 而弥彻在她面前蹲下,遮住了她的双眼。 “晚安。” 最后这个词,她终于听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