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老木的求饶（二）
大米郁积心中的恶气出得差不离了，厉害气也使得差不多了，骨子里的这份善良和心软又不自觉地冒上来，压倒了刚才张牙舞爪满身戾气凶神恶煞的自己。她低头看看老木满是血道道的胳膊，忍不住心疼起来，刚要抬胳膊去抚抚他的小伤口，自己的肋骨、胳膊、手腕子，这些被老木硌得生疼，攥得生疼的的部位，就都一阵阵疼起来，大米又气了：“你那是外伤！我呢，身上到处疼，是内伤！我才疼得厉害呢……” 终于忽悠得大米不再提离婚这一茬了，老木刚要舒一口气，忽听怀里的大米讲开了条件：“要我原谅你也行，你得给我写个检讨，再写个保证书，深挖和老婆打仗的思想根源，真诚地检讨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凭什么放着两口子恩恩爱爱、喜笑花生的好日子不过，非得天天绷着脸，一开口就训人刺哒人来？还又懒又馋不知道赶眼色！你这样谁能跟你过下去？你要是还想着你以前的那两个女朋友，你就快去找！我保证不拦着你。” 老木想：我才不去找她们呢，人家早结婚了，让我去插一腿破坏人家家庭？咱做不出那样的事儿来，再说也不是那样的人。 然后大米无限向往地说：“跟你离了婚，我就解放了，自由了，心里就得劲儿了……”大米把另一半心里话咽进了肚子里：“我再去找一个我看中的，他也看中我的，我们是世间所有人中，最适合彼此的那一对，我真心疼他爱他，他也真心疼我爱我的——好老公……” 大米陷入了无限美好的憧憬中，老木闷着头不吭声，一边晃着坐在自己腿上（其实是被他硬摁在自己腿上）的大米，心想：“你就做梦吧，跟谁在一起也一个熊样儿！就你那看人的二百五眼神儿，扑着个白骨精都亲地叫女菩萨，还再找一个……还有那厉害脾气儿，那直巴性子，还犟得要命，嘴笨得连哄人也不会哄，过不了几天就得打翻了天！也就碰上了个我，要是碰上那光有张会说会道的嘴，且一肚子坏水的坏种，把你傻大米卖了，你还滋么曰地帮人家数钱来！……” 一片出奇的寂静，把陷入美好憧憬的大米唤回了很不美好的现实中，她忽觉身边的老木不吱声了，睁眼一瞅，老木正闭目养神来。大米马上拿手啪啪轻拍了老木的脸两下，粗声大气地问：“想好了没有，啊～马上写检查，写保证书！一式三份，留我这里存档！” 看老木苦着个脸想耍赖皮，大米马上做出不写就离的架势，老木马上一叠连声求饶：“好好好好，我写我写……” 一边拿出纸笔，老木一边在心里摇头：“真是个小孩儿，写了管什么用？反正我又不照着做，又不是圣旨。” 大米哪知道老木瞎嘀咕什么，她眼巴巴盯着老木把纸笔摆好，内心里期盼他好好反思一下，真诚地反思一下，找到夫妻吵架的根源和症结，然后发自内心地改过来，两口子过上和声细气、眉开眼笑的舒心日子。 老木提起笔来，嘻嘻笑着说：“大米，我从来没写过，不知道怎么写，你是学文的，你会写，你帮我写呗？”大米瞪着眼训道：“谁写过？我也没写过！你把个思路捋顺了，先写什么后写什么，不就写出来了？” 老木嬉笑着：“还是不会写，这样吧，你说，我写。” 两口子咂着牙，大米一句一句念着，老木一句一句写着：“检、讨、书，我错了，打仗都是我的错儿……”老木马上抬起头来对大米说：“对呀大米，你早知道是你的错，不就行了？”大米喝道：“少废话，快写！”然后两个又趴在桌子上，一句一句念下去，写下去：“我再也不惹大米生气了，做什么事都要先考虑老婆的感受，要疼她，爱她……” 大米边念着，多少日子受的委屈浮上来，她忍不住泪眼婆娑。老木正闭着个眼在那应付差事来，哪顾得上大米的思想波动？写完了，他又问：“行了吧？差不多就行了大米，别济着写了……”一边心想：“你光讲一面子情理，光顾你的感受，还想着不打仗？哼，现在我不敢吱声，先让附着你，等过了这一关再说……” 大米偷偷扭过头，悄悄把眼角不争气的泪抹去，平静了一下声音，接着说：“我保证做到以下几点：……”老木草鸡了，心想这还有好几点儿唻？我的个娘，没完了了！ 老木屈着脸，一肚子不情愿地往下写。大米看出他不乐意了，瞪起眼来训到：“你想和我一起过日子，就别屈镶着那个脸，你委屈什么？我才委屈来！嫁给你个要钱没钱要物没物，要地位没地位的穷光蛋，还不知道疼括人！” 老木不平衡地想：你疼括人，疼括人差点把我挖死、跺死、气死！光长了一张说人的嘴！就是属电棒子的！光揭别人的短处，照不见自己脖子底下的灰，哼！ 只听思考了片刻的大米又开口念了，“阳奉阴违”的老木忙忙往下写：“一，坚决不绷脸，天天笑哈哈。二，说话声音要温柔，绝对不出熊动静，绝对不用四声，绝对不训哒人、刺哒人，更不能骂人，尤其不能咒死骂活。三、家务活抢着猛干，好东西要让着吃。四、老婆和我商量事的时候，要赶快搭腔，不能不吭声，不能不耐烦，不能拿话堵人气人！五……” “还有？！”老木差点儿跳起来了，但他接着又强笑起来：“好了好了好了大米，咱见好就收吧啊，先写这四条，等你想好了，咱再写。”大米看他才好了一屁时辰，又要反性了，但她犯了妇人之仁，没有乘胜追击，也就留下了后患无穷。 老木忙忙在检讨书兼保证书的后边自行缀了一句：望老婆大人检查督促，我必为老婆大人马首是瞻。祁沐阳。某年某月某日。 老木长呼了一口气，这一轮罪终于遭过去了。一回头，见大米仔细地把检讨保证书叠起来，夹进自己喜欢的书页里去，还对老木说：“我收好了，留着你的‘罪证’，下次你再气我，我就拿出来丢死你。” 检讨书事件后，老木在大米面前“夹起尾巴来做人”，恨不得捏着嗓子说话，也不粗声恶气了；眼里也多少能瞄着点营生了，在大米忙乎的时候，他也能不情愿地替手垫脚帮大米做一点了；虽然还是绷着脸，可看到大米不满的目光时，也能多少带点儿“谄媚”的笑模样了…… 大米不由得想起娘教导自己的御夫术之一：只有把他拿得巴巴的，他才能老老实实听话唻，他才不敢和你打唻…… 大米当时还嫌娘说得不对，两口子在一起过日子，就得你敬我我敬你，要是老想着“你拿住我我拿住你”，那多没意思，多不人道？可现在看来，只有硬下心肠把他“拿住了”、“治住了”，他才真能老实唻，两口子不管真和谐还是假和谐，起码表面上还能做到相安无事唻。 大米高兴得太早了，她不知道管理人是一个长期又长期的营生，哪能一蹴而就一劳永逸呢。老大的位子不是那么容易坐稳的，老二随时会造反！ 老木好了两天半，就不耐烦了，接着原形毕露，造反了！ 老木露出“凶相”之后，大米拿出“保证书”也没有镇住他，人家老木是在理论指导下造反的：“有压迫的地方就有反抗！” 大米针锋相对、恶狠狠地问：“我怎么压着你了？！”老木恶狠狠地答：“你自己的强量脾气儿你自己不知道？动不动就支使我干这干那，真是压人三分点子！” 强量是当地方言，强势，霸道意。 大米勃然大怒：“你闭撒着眼从来不知道赶眼色，我不支使，你从来不知道干点儿，怎么成了我强量，我压人三分点子了？！” 老木一梗脖子，又发出了“堵人”神功：“你强量还不叫人说？我就说你强量了，你待怎么滴！个熊样儿吧！” 两个人又吵作一团，夫妻刀兵重新上演。 然后大米不理老木了，然后老木“一调腚”就忘了，马上再扑过去连摇带晃哄大米……有的时候把大米气地关上里间门儿，躲在里面不出来，想让自己冷静冷静，结果老木就更慌了，他害怕大米想不开再寻了短见，吓得在外面一叠连声求个不停，连打门带求饶，一直把大米烦出来才罢休…… 为了件件鸡毛蒜皮，夫妻刀兵轮番上演。 有一次，两个人吵架被婆婆听到了，婆婆尤其听到大米想离婚的话，然后婆婆大人就笑眯眯来劝大米了：“恁两个结婚前我算了一卦，我说，你看看他两个命里噶不噶（合不合之意），那算命先生掐着指头算了算，说，嗯～他两个？用斧子剁也剁不开！” 大米接着要哭了，老木接着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