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槿萱站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眉目微垂,宁静柔和。 只笑着冲槿萱招手:“瑾表妹,到床边来坐会儿,离的这么远,我声音又小,只怕说话你都听不见。” 槿萱柔顺的嗯了一声,坐到了床边。 离的近了,顾氏消瘦的惊人的脸孔愈发清晰。 不用照镜子,顾氏也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么瘦弱憔悴难看。 看着眉目如画清新如枝头花苞的少女,顾氏情不自禁的怅然叹道:“看着你,我才觉得自己真的已经老了。” 年纪还未老,心却已垂垂老矣,宛如日落西山来日无多。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悲凉。 槿萱心中微酸,下意识的握住顾氏枯瘦纤细的手:“表嫂可别这么说。整日病躺在榻上,难免没什么精神。等病养好了,多出屋子转转,心情自然也就好了。” 槿萱的声音十分轻柔,听在耳中说不出的动听舒适。 一个人是语出真心还是随口敷衍,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 除了纪妧,顾氏已经很久没听到这般真切的关心话语了。心中缓缓涌起一股暖意,唇角也微微扬了起来:“承你吉言,只盼着我真有好起来的那一天才好。” 槿萱从心底莫名的生出同病相怜的亲近之意,抬起明亮的眼眸说道:“表嫂,我以后可以常来陪你么?” “当然可以。”顾氏抿唇一笑,目光柔和:“只要你不嫌陪一个病人太闷,随时想来都行。” 槿萱俏皮的笑道:“到时候表嫂可别嫌我来的太勤,扰了你的清静才好。” “这怎么会,你肯常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顾氏温和的问道:“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消遣?读书习字,还是抚琴作画?” 闺阁千金们的生活也不像外人想的那么轻松,琴棋书画读书习字厨艺女红都要学,还有管账管家打理内宅等等。 “自小父亲为我启蒙,将字认全了,读书习字都会一些,琴棋书画也稍有涉及,却不精通。”槿萱笑道:“我平日最喜欢刺绣,在临安的时候也曾正式的拜师学过,勉强算拿得出手。” 这当然是槿萱的自谦之词。 许翰曾是才华横溢的探花郎,诗词书画样样出众。许翰十分疼爱女儿,自槿萱四岁起,就亲自为她启蒙。槿萱天性聪慧,丝毫不弱于兄长许徵,四书五经学的有模有样,书画更是出挑。 邹氏又特意花重金请来了临安城里最出名的李绣娘。槿萱随李绣娘学了几年苏绣。她擅长书画,刺绣之艺很快青出于蓝。构图精巧,绣工超卓,在临安城内赫赫有名。 李绣娘一开始是冲着高额的束脩才同意进许家教导槿萱,几年下来,早已将聪慧过人天赋出众的槿萱视为传人,将不传之秘双面绣的针法也传给了槿萱。 顾氏看得出槿萱在谦虚,对她更多了几分好感:“以前我身子还没病的时候,也喜欢做些女红打发时间。”顿了顿,又自嘲的笑了笑:“可惜我现在病的连拿针线的力气都没了。” 槿萱不愿惹顾氏伤感,有意哄她高兴:“原来表嫂擅长女红刺绣。日后我可要厚着脸皮请表嫂指点才是。” 一声表嫂,迅速的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顾氏自然不知道槿萱刺绣之艺何等高妙,含笑应了下来。 顾氏看着性子随和,真正能合她眼缘的人其实并不多。论身份,槿萱是她最憎恶的小邹氏的姨侄女,按理来说,她无论如何不该对槿萱另眼相看。 可人与人之间,真的有缘分这回事。槿萱奇妙的入了顾氏的眼。 …… 当众人进内室的时候,见到的便是两人低声说笑的样子。 小邹氏心中讶然又不快。这个槿萱倒是伶俐,也不知说了什么,这么短短片刻就博了顾氏的另眼相看…… 纪妧也忍不住多看了槿萱一眼。 槿萱听到动静,含笑起身站到了一边,目光掠过华服妇人和她身边的少女。 这个妇人年约四旬,容貌端丽,气质娴雅,正是顾氏的母亲顾夫人。 少女约有十四五岁,相貌和顾氏有五分相似,面色红润秀丽可人。正是顾四小姐顾采蘋。 众人见面,自要寒暄见礼。 顾氏挣扎着要下床。 顾夫人一脸心疼的阻止:“蕙娘,你身子不好,就安心在床上躺着,别下床了。我们是亲母女,还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 顾采蘋坐到床边,亲昵的扶着顾氏细瘦的胳膊,笑盈盈的说道:“大姐,我早就想来看你了。前两次娘没带我来,这次我央求了许久娘才答应。” 顾氏素来疼爱幼妹,闻言笑道:“既是这样,不妨留下小住几日。陪我说说话解解闷。” 顾采蘋抿唇轻笑:“就是大姐不留,我也要赖上几天才走呢!” 顾氏莞尔一笑,因久病而阴郁沉闷的心情陡然好了不少。 顾氏留自己的亲meimei住几日,小邹氏自然不好出言反对,当着顾夫人的面笑着说道:“我这就让人去收拾客房。” “不用了!”顾氏姐妹两个不约而同的出声。 顾采蘋略有些羞涩的看了顾氏一眼,才张口道:“浅云居里就有客房,我就住在浅云居里好了,这样离大姐近些,也方便说话。” “四妹说的是。”顾氏将心里那一丝怪异的感觉压了下去:“就住在浅云居吧!” 小邹氏眸光微闪,心中在想什么无人得知,脸上却是笑吟吟的:“也好,这样你们姐妹两个也能亲近些。” 槿萱不露声色的瞄了含羞带怯的顾采蘋一眼。 这位顾四小姐看着天真单纯,其实颇有心机。打着陪顾氏的名义正大光明的在浅云居里住下,等纪泽回府,亲近说话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顾采蘋暗中恋慕姐夫纪泽,顾夫人心疼幼女,又觉得长女病重命不久矣,威宁侯世子妃的位置与其便宜了别人,倒不如留给自己的嫡亲meimei。便领着顾采蘋登了门。 顾氏此时大概还没想到这一层。不过,精明的小邹氏显然已经察觉出不对劲了…… 到了中午,小邹氏特意命厨房准备了精致的饭菜。 一桌子女眷,只许徵一个男子未免尴尬。小邹氏打发人到隔壁请了纪家二房的纪灏来。 纪灏和许徵同龄,生的浓眉大眼,性子颇为爽朗。两人一见如故,很快便熟稔起来。 两个少年有说有笑,女眷这一席却安静多了。 顾夫人母女暗暗盘算着心思,槿萱母女秉持着少说少错的原则,纪妧生性冷淡矜持,只有小邹氏和纪妤偶尔说话。 用完饭之后,顾夫人领着顾采蘋去了浅云居。 纪灏下午要参加一个诗会,热情的邀许徵同去。 许徵没有擅作主张应下,特意问了邹氏一声。 邹氏见许徵这么快交到了朋友,心中十分欢喜,笑着说道:“半天功夫耽误不了课业,你想去只管去就是了。” 许徵随纪灏走了之后,邹氏和槿萱回了引嫣阁。 刚到引嫣阁,邹氏便没了笑意,吩咐丫鬟们都退下,然后皱眉看向槿萱:“瑾娘,我昨日特地叮嘱过你的事,你怎么没放在心上?我们来投靠你姨母,往后要依仗她的地方肯定不少。我们在侯府里说话行事也该处处小心,站在你姨母这一边才是。你怎么特意和顾氏交好,你姨母看在眼里,心中肯定不喜。” 就是要让小邹氏心里觉得膈应,让小邹氏知道她这个姨侄女心思多不易掌控,也就不会像前世那样将主意打到她的身上来。 槿萱随意的笑了笑:“娘,你也太小心了。我不过是和表嫂闲聊了几句,姨母又不是那种小鸡肚肠的人,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生我气的。” “你姨母可不是省油的灯。” 邹氏见槿萱没将自己的劝告放在心上,有些急了,低声说道:“当年她在闺阁中的时候,就很有心机。以她庶女的身份,嫁给威宁侯做继室根本不够资格。也不知她从哪儿打听到了威宁侯常出入的地方,制造机会和威宁侯‘偶遇’。威宁侯被她美貌吸引,这才登门提亲。” “这十几年来,我没回过京城,和她只有些书信来往。不过,她以继室的身份,能将侯府内宅的事务紧紧攥在手里不放,光从这一点也能猜出她平日行事风格来。你还是小心些为好。” 槿萱抬眸:“可是,我已经答应表嫂以后常去陪她了。做人总不能言而无信吧!” 邹氏被噎了一下,半晌才说道:“要不,你就去一两回,稍坐片刻就回来。既敷衍了顾氏,也免得你姨母心中不快。” 槿萱一如往日柔顺,笑着应下了。 邹氏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槿萱这么快就乖乖点头了,颇有点用力出拳却击中了棉花的无力感,忍不住看了槿萱一眼。 自两天前哭闹了半夜之后,槿萱似乎就有了微妙的变化。可具体哪里不一样了,又无法用言语描述…… 槿萱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一脸无辜:“娘,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好像看着陌生人似的,我有哪里不对么?” 邹氏回过神来,想起刚才脑海中一闪而逝的念头,不由得暗暗自责。她这是怎么了,无端端的怎么疑心起自己的女儿来? “没什么,”邹氏掩饰的笑了笑:“我就是觉得你近来似乎瘦了一些,下巴都尖了不少。以后可得多吃些。” 槿萱笑着嗯了一声,又说道:“娘,妤表妹今日说要送一条新的衣裙给我。我想做些简单的绣活,绣些丝帕之类的送给妤表妹。” 邹氏眉头舒展开来,唇角含笑:“你的绣活素来做的好,当做礼物确实极好。对了,也别忘了给二小姐送上一份。” 槿萱故意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妧表姐和姨母隔着一层肚皮,姨母心中定然不喜欢妧表姐。我若是送了帕子给她,姨母生气怎么办?” 邹氏反射性的驳了回去:“不过是送个帕子,你姨母不至于这么小心眼……”说着说着觉得不对劲了,又好气又好笑的白了槿萱一眼:“你这丫头,真是蔫坏。” 竟用她说过的话来堵她的嘴。 槿萱俏皮的吐了吐舌头,笑嘻嘻的依偎在邹氏的身边撒娇:“谁让娘不问青红皂白就骂人。” 一副娇憨的小女儿模样,令邹氏心中一软,笑着搂紧了槿萱:“是是是,都是娘的不是。以后娘保证再也不随便数落你总行了吧!” 母女两个说笑了一会儿,邹氏才回了屋子休息。 邹氏走了之后,槿萱果然做起了绣活。 无需描花样底稿,柔软洁白的丝帕上一点点的绣出图案轮廓。飞针走线,灵活之极。 琳琅在一旁看的惊叹不已:“小姐,你的绣活可愈发做的好了。” 往日小姐也常做绣活,却远不及此刻熟稔流畅。仿佛闭上眼也绝不会绣错半针似的。 槿萱动作微微一顿,旋即抿唇微笑:“是啊,李娘子知道我绣艺又有进步,一定很高兴。” 琳琅粗枝大叶,并未察觉出什么不对劲,一个劲儿的点头附和。 槿萱笑了笑,重新低下头,浓密黑长的睫毛掩去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 汀兰院里。 小邹氏不知在想什么,神色明暗不定。 纪妤憋了半天,终于有机会发牢sao了:“娘,顾夫人来看大嫂也就罢了,那个顾四小姐要在浅云居里住下算怎么回事。过两日大哥就该休沐回府了,哪有姐夫和小姨子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亏得顾家也是勋贵世家,怎么也不懂得避嫌。要是传出去了,顾四小姐哪还有什么闺誉。将来等大嫂一走,干脆嫁给大哥做续弦算了……等等,顾家该不是就打着这个主意吧!” 说到最后一句,几乎是惊呼了出来。 小邹氏瞪了纪妤一眼,厉声呵斥:“口没遮拦,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吗?要是传到顾氏耳中像什么样子。以后不准胡说八道!” 小邹氏平日最是娇惯纪妤,偶尔数落也是轻飘飘的,像此刻这般冷脸斥责的几乎从未有过。 纪妤被骂的一懵,委屈的辩驳:“这儿又没别人,我随口说说怎么了。又没跑到大嫂面前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