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吻
也许是长久的寿命和强大的力量给了他们充分发挥的余裕,高等人族的贵族中有不少嗜好独特的人物,德兰德尔公爵的那点喜好在其中算是相当无害的。 喜好不是指他的面容没有任何伤痕,却大部分时间都以面具示人,他在贵族中出名的是喜欢男人。不是长得像小孩或者女人的,或者什么猎奇的品种,而是容貌端正,身姿挺拔,才能出众,气质独特的那种男性,青年很好,当然年龄再大一点会让他更欣赏,这一点从他那些随侍外表就能看出来。 这种趣味不算新奇,最多不过被其他贵族感叹一下作为公爵的口味太过正常而已。作为一名公爵,掌管着广袤的领地,麾下军队数十万,哪怕是以这样的标准去组建一座后宫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但从公爵登位至今,被他明确表达过好感的只有三位,至今还活在世界上的只有一位。 前任人族之主,力量并不是历任人王中最强的,却是最难以捉摸的;阿布雷斯侯爵,这位年轻而勇猛的将军在从与中洲人族交战的战场上赶回王都的时候失踪了,他的家族确认他的命火已经陨落;而如今在他面前这位在龙族中拥有至高地位和力量的圣王龙,在他人形的状态,不管外表还是内在,都完美到了超出公爵理想的程度,虽然从各种层面来说他们之间都是没有可能的,但公爵从不吝于表明自己的好感。 远道而来,辛苦你了。无论对他这种赞美是否接受,至少在圣王龙的脸上看不到什么不快,以这位龙帝的涵养来说,也很少有能令他将情绪显露于外的存在,你的身体如今还好? 应该还能撑上几十年。公爵笑道,在不受致命伤害的前提下,高等贵族的寿命比普通贵族更漫长,最高可达八百多岁,公爵如今还不够四百岁,在外表上,他甚至还没进入壮年期。 龙神宫百事初定,也许会有些招待不周的地方,萨尔夫伦说,如果公爵不介意的话,不如先在客居安置下来? 乐意之至。公爵说。 在这位从头到尾都未说明来意的访客离去之后,站在萨尔夫伦下首的费尔南德不解道:他是来干嘛的? 不知道。萨尔夫伦说。 费尔南德瞪着这位气质沉静的黑发龙帝,后者双腿交叠,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御座的椅背上,眼睫低垂,金眸中神色难测,过了一会,他才开口: 他的命火已经熄了。 谁?费尔南德呆了呆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刚才那个人族贵族?那他怎么还能走路说话?我也没觉得他的力量弱到哪儿去,不是说人族贵族的命火熄了就是死了吗? 照常理来说,确实如此。萨尔夫伦说,所以他是用了某些手段,强行将自身的灵魂和意志都留在这个世界上,这种平衡介于生死之间。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得到?费尔南德咋舌,他也活了九百多年了,可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不生不死的手段。 九十八年之前,我给过他我的血,他的状况和这有些关系。萨尔夫伦说。 ……费尔南德无言以对,好一会之后他才说道,我有时候会想,你到底和我是不是一个物种。 连生死的界限都能跨越,即使以龙的眼光来看也是难以置信的,虽然是法外之血,但这也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 这还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他应当有别的方法。萨尔夫伦说,在术法之道上,他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这还是蓝龙第一次听说他的陛下如此夸赞一个人物,他虽然对高等人族的那些贵族已无好感,却不能不参考萨尔夫伦的评价,用另一种态度去看待那名来意不明的人族贵族。 作为东界的守护龙之首,蓝龙费尔南德在萨尔夫伦醒来之后就闻讯赶了回来,连续数个昼夜不停歇的长途飞行连他都会感到有些吃力,在和萨尔夫伦说了一些关于东界封禁的状况和龙族现状的话题之后,他就回到龙神宫另一处属于他的居所中休息去了。 龙神宫的医龙沙尔兰利端着一瓶原液走过来,萨尔夫伦抬起手,将一枚银色的戒指放在托盘上,然后拿过杯子。蓝色长发束在身后的美丽女性看着戒面上已经破裂褪色到近于无色的凝冰宝石,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动作优雅却又迅速地将原液饮尽的黑发帝王。这是从千年冻湖之下最纯粹的原矿中提炼出来的极寒宝石,一颗泪滴大小的宝石之中就凝结着冰山大小的寒气,萨尔夫伦陛下今天早上才将这枚本应是湛蓝色的戒指戴在手上。 陛下,您…… 他曾经受的伤中并没有火毒啊! 这不是你能解决的问题,萨尔夫伦说,换‘海神’来。 海神是比凝冰宝石聚合了更多更纯粹的冰元素的寒魄宝石,存放它的地方必然会被冰层包围,沙尔兰利收起已经失去价值的凝冰戒指,是,陛下。不过在离开之前,她忍不住问了一句话,陛下……这是和墨拉维亚陛下有关吗? 萨尔夫伦没有回答,沙尔兰利却已经得到了回答。 医龙离开之后,萨尔夫伦也挥退了殿内所有的龙,担当侍卫长的土龙有些迟疑,陛下,您刚醒来不久—— 生命只有一次,下去。萨尔夫伦静静看了他一眼。 土龙带着各级侍龙仓皇退下了,宽广的殿堂中只剩下萨尔夫伦独自坐在御座上,直而顺的长发垂在他的身后,光亮如缎的发丝表面反射着幽蓝的光泽,那是蓝色的火焰。萨尔夫伦看着从指尖升起的蓝白色火焰,慢慢握紧了指节,他低下头,那张总是平静从容的英俊面孔上第一次出现了可以称之为痛楚的表情。 猛然爆发的蓝色火焰席卷了大殿内的一切,所有非金属和石质的物品几乎都在顷刻间被焚毁。连守在殿门外的侍龙都感觉到了从内部传来的温度,正在吃惊间,医龙沙尔兰利跑了回来。 陛下!她抱着一个外层包裹着冰霜的乌金匣子焦急地呼唤着,得不到任何回应之后,她一拳砸在了殿门上,整块青金石制成的殿门几乎要在她的手下颤抖起来,侍龙们也退了一步,萨尔夫伦陛下! 萨尔夫伦已经听不见她的声音了,即使隔着一个世界,同命契约仍然让他承担了墨拉维亚一半以上的痛苦。 在另一端的世界,范天澜的莫名高热已经持续了七天。 塔克拉提着一桶冰块走进病房,天气炎热,冰块从地窖中取出到医务室这段距离,走来不过数分钟就已经融化了不少。他将冰桶放在床边,看着护理手脚麻利地装好冰袋,将范天澜额上已经快要变成常温的水袋拿下换上,他赤手从冰桶中抓起一颗碎冰放在范天澜光裸的胸膛上。 冰块几乎是滋滋作响地融化了。 黑发的少女几乎是恼怒地瞪了塔克拉一眼,迅速用布巾将范天澜身上的水渍擦干,然后用身体隔开了他。 啧。塔克拉的眉皱了起来,不是因为护理的女孩子对他的态度,而是连他都知道,再这样下去就不妙了。 在几天前,他还能用一种类似于新奇的态度来看待这件事,平时看起来跟怪物一样的家伙居然倒下了,这是大多数人都没有想过的。正明药师原先以为是范天澜背后的伤口在最近湿热的天气下发炎了,然而那些看起来有些可怖的大面积割伤不过三天就收口结痂,在两天前,连结痂都已脱落,新的皮肤完好正常地长回来了,范天澜身上的高热仍然没有任何退去的迹象,甚至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正明药师看温度计的脸色一次比一次严峻,精灵也过来看了几次,同样没有应对的方法。 因为连那个叫做墨拉维亚的男人也是相同的状况。 据说那个行为怪异的美丽男人是自小孤儿的范天澜的某个亲戚——美丽这个词用在男人身上非常奇怪,对那种长相和气质连塔克拉也没有更合适的形容。虽然一个是黑发黑眼一个是银发金眸,不过跟遗族通婚的后代都都会继承这个特征,虽说长相没有相似的地方,那种身高和同样非同一般的长相也能看出相近的属性,何况连无名高热都是同一时刻发作。
与范天澜相比,墨拉维亚那边的病情更为严重。在测过一次体温之后,正明药师就没有向术师之外的任何人提及相关数字,而且他所在的地方也由那名精灵看护,常人不能靠近。塔克拉和预备队的所有人对此都不太关心。不管长得多么漂亮,那都是一个一来就给他们带来一堆麻烦的陌生人,范天澜的异状显然与之相关,即使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有些和塔克拉一样留念嘲笑的想法,如今也已经只剩下忧心。 普通人高烧超过三天就会极为危险,范天澜承受的已经远远超过了极限,无论有多么强悍的体质打底,这样继续下去只会有一个结果。然而正明药师对此束手无策,所以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云深身上。 除了每天查看范天澜的情况之外,云深没有对治疗提过任何意见。 我无能为力,阁下。精灵对云深说,他们是我们完全不了解的生命,这是在他们相见之后才发生的,但如您所说,他们几乎没有直接接触,以我们的常识来说无论如何都不该发生这种状况,所以连起因都无法确定,也许这只是他们自身的变化,或者…… 或者什么?云深问。 精灵沉默。 所以你我都不能确定。云深说,然后站了起来,我会尽最大的耐心等待一段时间。 然后……您会做什么? 做一个决定,云深说,虽然我不知道这是否正确。 精灵看着他,术师的这段话有些语焉不详,这位年轻又强大得出奇的术师脸上的神情仍然是平静的,但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黑瞳中有种让人不能轻视的东西。 我已经竭尽所能,精灵说,所以接下来的事,就只能交给您了。 第八天如过去的每一天那样到来,云深睁开了眼睛。 在清晨来到的云深让医务室负责护理的女孩子们感到既意外又慌乱,术……术师?我们去叫药师过来! 不用了。云深说着走到病床前,伸手探了探床上那名青年的额头,仍然是烫人的触感。 对不起,术师,他还是没退烧…… 不是你们的错。云深说,不过能不能请你们先出去?对了,顺便把门带上。 好的,术师。女孩子们没有问他要做什么就乖乖地离开了病房,门也关上了。 云深看着仍然昏迷不醒的范天澜,他轻轻叹了口气,弯腰下去,拿开了冰袋和他身边用于降温的各种物品,只剩下病床上意识不清的俊美青年。 抱歉,天澜,他苦笑一下,好像只有这个办法了。 他单膝跪到床边,一手解开胸前衬衫的扣子,然后将范天澜的头托起来,放到腿上,他将右手按在心口上,低声说了一句生命分享,自他离开时空管理局的领域之后就盘踞在他心脏和附近血管中那些微小的颗粒回应了这句指令,向着他掌心下的皮肤聚拢过去,不久之后凝聚成了一颗直径不大色泽莹透的蓝色圆珠。云深将这颗珠子含进嘴里,抬起范天澜的下巴,低头凑了过去。 柔软的舌尖推开微启的灼热唇齿,将蓝色的珠子送了进去。 在在暗沉蒙昧的一片混沌之中,仿佛有不知何处而来的狂风吹袭,一朵小小的火焰摇曳在熄灭之间,然后有发出淡淡荧光的无数光点从黑暗中浮现出来,静静地环绕到那朵小小的火焰周边。 风停了。 范天澜睁开眼睛,对上近在眼前的云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