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亲爱的,我来与你道个别
接下来的一路上都很顺畅,甚至到了冥界也没人上前阻拦或者询问身份,一切就像事先约定好了一样。 看来雷霆确确实实是有几分真心的,许小六一边想着一边往熟悉的大门走去。毕竟是仙界的老大,行动起来比她方便许多。其实她早知道他跟了一路,虽然对这种略显愚蠢的行为表示不太理解——她是来会他的情敌的,他理应装作不知情并且躲得远远的才对。 许小六不知道的是,路边侍卫不加阻拦的原因除了身后权利非凡的天帝,更大一部分是因为大家都觉得这个熟门熟路白衣飘飘的女子与先前王后有七八分相似。按理说雪女不知道要比许小六好看多少倍,可向来反应迟钝的鬼士们偏偏这一次就是觉得哪里有些像。许小六也确实没把自己当外人,路过的时候甚至还嘻嘻哈哈极为友好的招了招手,也不管对方理不理,就这样一路闷闷笑着走了进去。 审厅,亡春晖正审理一桩小案子。 冥界相比于之前已经安分了许多,三界的人似是都开始安守本分。只不过因了上次婚礼的失误,这才又隐现出一些乱子。不用想也知道,是老山神没咽下年轻时与冥界老头争执未果的那口恶气,如今是变着法子要来找老头的儿子算账。说来这又是一笔前辈们的旧帐了。老山神什么都喜欢争,尤其是跟冥界——单凡自己死了几个族人,他都要来冥界闹腾一番,虽然最后都是失败告终。来的次数频繁了,自然也就见着后来美若天仙的雷鳐了,一见钟情的戏码给他狠狠感受了一番,也不管人家雷鳐公主是不是喜欢自己的,就是一心害上了单相思。所有的单相思通常都是没什么结果的,老山神也不例外,气恼之下将公主行踪告诉了天帝,然后就各种挑拨离间等等。 唔,要说老山神喜欢雷鳐公主,那怎么又和谁冒出了个女儿?当然不可能是和雷鳐了,她可是两位帝王的宝贝。无非是在一次仙宴上喝的酩酊大醉,出门后随便逮了个仙女宫娥之类的女子,二话不说只念着“公主!公主!”,活生生把那女子就地正法了。说来这宫娥也不是普通的宫娥,竟是天帝的义姐,因思慕天帝已久才来做了宫娥。于是天帝怒了,恰逢当时雷鳐又私自去了冥界且发誓永远不再回来,恼极的天帝只好将气一股脑儿的全撒在老山神身上,当下贬了他的仙位,千年内不得上天朝贡更不会有俸禄,地位低下连土地都不如。后来那宫娥生下一女,也即衿然仙子后便自行死去,两人甚至都不曾了解对方到底是谁,只是皆种下怨念。 老山神当然不曾想过要责怪仙界,仙界于他而言一直是神圣不可冒犯的存在。冥界就相反了,老山神从未停止对冥界的憎恨。久而久之,他甚至都忘记了是为什么,甚至是已经无心追究为什么。 路过审厅的时候许小六停下来,守门的侍卫都眼生的很,穿着黑盔甲,整张脸只露出眼睛部分两条黑黑的细线,许小六抖着胆子冲他们招招手,不自然的笑道:“我进去瞧瞧,保证不说话。” 许小六猫着腰走上前,两只粗壮的黑胳膊就拦下了她。 “......” 相看两无言。 许小六觉得在身后的天帝面前很是丢面,迈出去的脚步也迟迟不愿收回。伸长脖子朝紧闭的大门看了又看,这才幽幽顿住,抖着胆子伸出渗汗的两只玉手淡定的拍拍两位黑甲兄的巨肩:“辛苦了,那我就在这儿等他好了。” 讪讪说完后便朝审厅大声咳嗽了数声。 说来也怪,一向注意力集中的冥王大人,今天竟也极难得的开了小差,总赶着快点结束案子,总觉着有人在等自己。当然,肯定不是自己那落跑的新娘了。 许小白一向最会看脸色,见冥王眉间焦灼,便快步上前,倾身道:“老大,这案子也差不多了,你先去处理别的要紧事吧。” 亡春晖眼都不眨一下就起身了,投以许小白赞许的目光后飞身来到审厅大门。那种莫名的心绪也跟着越来越浓烈,就像是许久不曾有知觉的心跳突然如擂鼓一般震痛全身。是心痛,也是心动;是难过,也是欢喜。 门的那边就是一切情感起伏的源泉。 亡春晖对着油光闪闪的黑色铜门静立良久。 门外,许小六觉得实在徘徊的没了意思,转身又恰看到天帝迎面走来,许小六白皙的小脸上又白了好几分,也不准备道歉认错,毕竟都是21世纪的人了,夫妻之间又何须计较,“那个,你先在这门口等等,我有事待会儿再过来。” 许小六一溜烟就没了影,雷霆还真是一句话都未说出口就哽在原地,怔怔看着大门,银拳微握。 所以满怀希望和悸动的冥王大人,开门后见到的便是这样玉树临风的一个白衣男子了。 ...... “冥王大人好忙碌,审厅案子尚未完成,这就要急匆匆去哪里?”雷霆摇着手上的羽扇,面上笑的分外牵强。 亡春晖也不知怎么才出门就见着个自己最不待见的人,顿时觉得方才的心动之感应是一种本能的抵触之情。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眼风四下一扫也确实没看到别的什么可疑人物,这才面色从容道:“审厅里那桩本就不是什么大案子,手下随便一个人便可处理得当。倒是雷霆神君大驾光临,我冥界万不能招待不周。” 雷霆见惯了亡春晖对自己恶言相向,猛然听他说出这么些虚假乖顺的话来,竟一时有些难以下咽,更不知如何应对的好,只能兀自摇扇,等着雪女走远再跟着一起离开。 额,这显然是不可行的。 雪女此行本就是为了亡春晖,无论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她都要最后一次再见见。两千年里,一直是自己不记得亡春晖,而亡春晖一直在重复着喜欢她。虽然明知亡春晖喜欢的是许一一的灵魂,又或是许小六那个人,但总归都是自己,雪女相比两千年前更加放不下这段交错的恋情。 这一次,雪女要一六合一的姿态出现,以六合一的姿态告别。 所有前尘往事,都从她这里终结。 卧室后的小院子又添了新花,只是不似往日的素雅,更多的是与冥界想咬合的魅惑,娇艳。花团锦簇的繁盛之态,让小院子更显的小了,有种拥挤的压迫感。 雪女鼻子发酸,那顶装了雪水样了雪莲的冰魄水晶缸从树荫下转移到墙角,盆口处融化的清水溢在缸面上,所到之处有绵绵流淌的黛绿印迹。 不用想,那些雪莲一定早就不在了。 亡春晖真的忘掉自己了吗?雪女不信。一个人忘了另一个人,怎么可能还如此淡定的保留着那些与另一个人有关而与自己无关的东西,甚至都不曾有过疑问。 哦,也或许是有人一一解释了这些不同。
毕竟那段时间,陪在亡春晖身边的都不是她。 “雪女?” 那一声,如千年前传来,穿越时光和羁绊,只为攫人心的蛊惑。 雪女觉得有些陌生,听惯了这个声音唤许小六,却差点忘了这个声音也唤过自己。两千年前,她和这个声音的主人相爱过。 “你不要走过来哦,就站在那里听我讲几句话。” 雪女正对着的是幽蓝色的冥界花后,在任何时候都会闪着淡淡光晕的一种栀子,还伴随无法描述和想象的香气。说起来冥界最多的花当数曼珠沙华,可有时候最嚣张霸气的往往不一定是最好的。 不过显然,太过温吞矫揉也是不行的。雪女拿捏了许久才保持现在的异常淡定。 听身后安静下来,但依然充斥着熟悉的气息,雪女的心跳也终于稳了稳:“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问出这句话其实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因为无论是记起了她还是彻底忘记了她,都不是好的答案。 记起雪女意味着记起那段复杂痛心疾首的过往,彻底忘记意味着所有爱恋都是梦一场。 大概亡春晖也是这么觉得,蹙着眉看了背影许久许久,久到心里的空荡终于莫名填满,才斟酌着开了口:“不确定。我好像记得,又好像记得不清楚。你此番来可是要告诉我什么?” 好像记得,只是记得不清楚。 应该是这样吧。雪女无声的笑了,两行泪光闪过冰凉的面颊。这一刻,她是真的很开心啊。两千年来,都差点忘了这么美好的情绪。 我此番来,是想告诉你,我爱你,一直一直爱你。 不管是哪一个自己,都是深爱你的自己。 雪女的腹稿打得感天动地,眼前模糊一片。可那只是她留给自己一个人的悄悄话,她悄悄的说了很多年,悄悄的不敢告诉她爱的人。哪怕那个人就在身后,就在咫尺而已。 “我没什么事,就是最后再看看你。”眼泪消失之际,雪女终于一脸灿烂的回了头,看着眼前挺拔非凡的身姿,心里顿生一股暖意。眼前站着的这个神秘冷漠,其实温柔孩子气的黑衣男子,他是她爱的人。再也没有比这更骄傲,更美丽的事了。 亡春晖触不到她的眼底,他看着雪女笑得如同最美的栀子,可却不知道这么美的栀子是为什么而盛开。突兀?好像又有些理所当然。 总之一切都是好像的时候,谁都不敢妄下断言,哪怕是什么都无所畏惧的神。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许小六说,亲爱的,我来与你道个别,无关乎雪女,无关乎许一一,甚至无关乎冥界或仙界,只是许小六对她亲爱的桃花大人道得别。 没有人知道,其实亡春晖心里一直有一个人,即便是失忆了,也记得很清楚,刻骨铭心的一个人。 只是他找遍了三界,翻遍了生死簿,也没有看见那个人的影子,和那个人的名字。 雪女和那个人有一丝无法言喻的相似,可亡春晖确信,雪女不是她,不是他的许小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