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躁动
冬日下的建康，热闹而繁华，街道上的积雪被人扫到一边，露出青石板路面，车轮压过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街头巷尾，许多人聚集在一起，大声讨论着时局。 昨日有捷报传来，说官军收复江北广陵，北虏被打得落荒而逃，一晚上跑了五百里，逃到淮水以北去了，如今官军乘胜追击，收复淮南州郡指日可待。 这可是不得了的好消息，建康百姓松了口气，自从年初周军兵临城下，官军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赶回北岸，如今再次将其赶走，那就意味着建康安全了。 许多衣服破旧的平民百姓，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口rou，此时此刻，却和坐在太极殿里的官家那样，议论着淮南战局， 虽然苦日子依旧，但好歹是自己祖辈都过惯的日子，若是被北虏破城，大家沦为奴隶，带到天寒地冻的北方，客死他乡，惨得不能再惨。 好死不如赖活着，正是这种想法，让建康城里艰苦度日的百姓有了谈资，除了排队买粮，就喜欢聚集在一起，传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有人“听说”北虏的主帅，就是那个什么身上“有旗”的，被官军追得夺路狂奔，把身上的旗帜拔了之后插在草丛里，自己从另外一边逃跑，才逃得一条性命。 有人“听说”官军渡江时，杀得北虏尸横遍野，满江都是浮尸，连江水都为之变红，而燃烧的广陵城，如同一个巨大的篝火堆，连南岸的京口都被火光映红。 各种“听说”层出不穷，当然大家最关心的，就是官府征发百姓服役从军的事情，如今官军要收复淮南州郡，当然要征发百姓服劳役、兵役，那么许多人就要告别家人，渡江北上。 如果是服劳役，那实际上就是当苦力，如果是服兵役，那就得拿着根歪歪斜斜的长矛上战场，至于能不能活着回来，就看佛祖保不保佑了。 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够回来，虽然官府对于服役的期限有规定，大多在一个月到两个月之间，而实际上都会超期，短则半年长则数年都有。 服兵役的男子，年龄范围是十五岁到六十岁，一般都是家中顶梁柱或者壮劳动力，长期在外不归，家中老弱妇孺艰难度日，很容易家破人亡。 因为这一缘故，很多人都在想办法逃避服役，但是因为官府实施连坐，逃役不是那么好逃的，各州郡村落的村民可以举家、举村逃亡，但城里的居民逃不了。 所以，为了逃脱这要命的兵役，人们想了许多办法，如果家境还过得去的话，那就咬咬牙，破财请人代役，也就是破财消灾。 这笔财，可以是铜钱，也可以是粮食、布帛，不光给代役的，还得打点一下里正，不然没有里正默认，这财破了白破。 如果凑不出雇人代役的钱粮、布帛，那该怎么办？ 好办，到各家寺庙找慈眉善目的化主借一点来救急呀！ “大兄莫要心慌，这利钱算起来多，可化主是出家人，慈悲为怀，每月的利钱若还不上，不打紧，下个月再还都是可以的。” “可是我听说，每月逾期不还，会被人打得吐血啊！连房子都要烧！” “你这是听谁造谣呢！化主们是出家人，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这是jian商见着化主们做善事，让他们放不出高利贷，才故意到处造谣，污人清白！” 某处街角，一名男子巧舌如簧，鼓动极有可能被官府征发服役的街坊邻居‘破财消灾’，大家的日子过得紧巴巴，凑不够雇人代役的费用，正是手足无措间，‘领路人’出现了。 此人和大家同住一个街坊，热情‘建议’去城内某寺庙借一点钱财救急，虽然大家有疑虑，但此人拍着胸膛保证，到了每月还利息的时候，寺庙里的化主们很好说话的。 南朝崇佛，光是建康城里就有大小寺庙数十座，庙里的寺主有感于寺内僧多粥少、生活不易，于是想尽办法去‘开源’。 檀越们如果慷慨的，会舍田、舍地、舍宅，寺庙雇佣佃农种田、出租宅邸倒是能有不错的收入，但这还不够。 所以要勉为其难的和‘阿堵物’打交道，雇佣掌柜经营邸店，做买卖赚钱。 买卖不好做，竞争者太多，同样是僧多粥少，所以还得想办法，寺主们见百姓生活贫苦，时不时需要借钱借粮周转，于是大发慈悲，纷纷设立“长生库”，推出‘僧邸粟’、僧邸贷，为贫苦百姓救急尽一份力。 每到秋后、元日前，都是各家寺庙‘长生库’躁动之时，那些因为农田歉收交不起租调、换不起欠债的百姓，都要找人借钱粮救急。 而秋后一般是用兵的季节，那些不想被官府征发服役弄得家破人亡的人，也会想办法借钱粮去雇人代役，这样一来，各家寺庙就可以更好的急百姓之所急。 所谓同行是冤家，化主们借贷是做善事，那些放高利贷的jian商卖卖受影响，就变着法来污蔑化主们的行为也是放高利贷，还造谣说寺庙派人逼债，抢人抢东西、放火烧房子，想借着谣言，诋毁化主们的声誉。 “我，拍着胸膛保证，找化主借贷，到期还不上都好说，绝不会有人上门喊打喊杀！” “嘭”的一声，一名瘦弱的泼皮被人踹出院门，倒在地上地上打了几个滚，捂着肚子嚎叫几声就翻了白眼，又有几名泼皮从院内逃出来，站在外边，指着院门方向，大声喊着：“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吴斗单手拿着木棒，出现在院门，身后紧跟着他的伙伴，个个都拿着木棒、簸箕等物品，对外面的泼皮怒目而视，吴斗瞥了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死了的瘦子，咧嘴一笑。 他大喝一声，如同出击的猎犬向前猛冲，对准那瘦子的裆部用力踩了下去。 瘦子就地一滚，躲过这断子绝孙腿，然后嚎叫起来：‘杀人了！杀人了！’ 其他几个同伴正要起哄，却被吴斗一声暴喝打断：“滚！再不滚，老子的木棒就往你们头上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