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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土壤与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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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22年11月22日,周二。..

    当天举行了一次国会众议院大会,会议主题,就是如何尽快地促使明朝华裔移民融入新国家的日常生活。

    本来只是一次探讨性质的例行会议,政府内阁代表也只有总理齐建军到场,但大会却一直开到了下午。

    当话题逐渐深入到如何考究国家民族性的时候,麻烦就来了。上次陆军司令部争锋相对又无法指责的态度,让国会里某些人深感丢了面子。既然拿军方没办法,那退而求其次,可怜的齐建军作为政府代表当场就被人揪住了老辫子。那个抗拒卫生检疫条例并丢了小命的明朝华裔移民,始终在某些国会众议员心里耿耿于怀,问题开始上升到数典忘祖的高度。

    不过口诛笔伐还没怎么充分展开,跑题也就一如既往的发生了。从政府失职到民族责任感,人种血缘论到文化血缘论,从历史民族性到地域民族性,不到40个国会众议员分成了两派,互相攻伐。

    据说如果不是众议院议长强行结束大会,估计精力过剩的众议院议员们还会再吵上几个小时。

    当齐建军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政府办公楼的时候,带回来了若干让内阁部长们目瞪口呆的国会众议院部分看法。

    “凭什么说是我的责任!当初国家卫生制度与移民卫生检疫实施准则可是政府会议通过并上报国会备案的,为什么当初不提出问题。等出了事,就说是我不尊重华裔移民!”

    会议室里,作为内阁仅有的三名女性部长之一的卫生与教育部长杞虞,摔开自己的本子,全身微微颤抖:“太过分了,不就是想找个替罪羊嘛,哪有整天看我不顺眼的!我辞职不干了!呜。太欺负人了!”

    杞虞站起来,扯过自己的包,哭哭啼啼地直接朝会议室大门走去。一边的警察部长刘兰曦赶紧跟出去安慰。

    大概几分钟后,刘兰曦返回会议室了,卫生与教育部长杞虞的辞职似乎无法挽回。一直没有在讨论过程中发言的国防部长郑泉当场一脸死气沉沉地退了场。

    “国会某些人没事找事,当在玩游戏?简直就是拍脑袋的想法!思维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光动嘴皮子不做事也要有个限度啊!那么民族感情深厚,他妈的当初还计较多少钱一个人?有种的自己也留个一两尺长头发看看?”

    财政部长刘鑫丢开了自己的铅笔,指着国会办公区的方向大发雷霆:“狗屁的同胞特殊福利,一次性20块的安置费还不算够,还要提高到40块!他妈的没学过算术啊?!今年和明年加起来超过8000人,30多万!以后每年还要至少16万!”

    “众议院例行讨论会,又不是表决提案,别人只是提提看法而已。”李想揉着头发。一直想着怎么制定明年的移民规划。

    “狗屁的提提看法,有他们那种没事找事的态度吗,呼啦一下好几个人都在起哄,不列进政府工作计划就是数典忘祖的狠话都说出来了!这些个二货要是惹火了老子,逼着老子下次再开会非骂他们一顿?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言论自由真他妈的好。什么都可以张口就来。”刘鑫无力地解开衣领,大有崩溃的迹象。

    “我们是让他们有个新生活,也让这个新国家有一个让我们内心安稳的未来,但不是花钱费力办慈善机构请他们来做客享福。”建设部长周毅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我们给他们定的银行住房贷款合同,本就是象征性质。比欧裔移民的贷款合同宽松太多了。光是搞住宅小区的建设,建设部的资金就要垫进去不少。”

    “我觉得,我们这些人已经够特殊了,以后这个国家也必然是华裔为主导族群,本就容易占有国家各个层面的优势资源。所以表面上的国民政策必须是公平公正的,否则很容易培养出更大范围特定人群的既得利益感,一旦民族对立情绪出现,尾大不掉要改就来不及了,这在我们以前的社会就是个大问题,我们不能继续犯这些错误。国家意识必须优先一切!明朝移民直接获得正式定居权绝对不靠谱,再怎么都要有时间门槛!”

    工业部长洪长林也是个对曾经的“民族政策”颇有不满,自然是坚决反对搞民族特殊化政策。

    “不过我觉得众议院的意思,应该没有你们想的那么极端,政府还是要适当表示出态度。不如先从我的妇女儿童部入手,成立公办幼儿园,不光是有孩子的华裔移民家庭,欧裔移民家庭也能享受到,不至于因为特殊福利人为制造移民间的隔阂,而且孩子们都在一起,也是文化培养融合的最好方式!”

    妇女儿童部长李琳此时提出了最具可cao作性的方案,一众发泄完不满的大老爷们都纷纷点头。

    都是年轻人,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群体……一直没有说话的总理齐建军,此时静静看着逐渐步入正轨的热烈讨论,对比着国会与政府里的后辈,心里感慨良多。

    齐建军忽然想起了一句话:良好的制度也有让人容忍的糟糕,如果坏的制度,只能让人无法忍受。国会中的某些再刺耳的言论,充其量也只是一种不成熟的政治情绪或心态在作祟,本身不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不过让他有点好奇的是,苏子宁和严晓松这两个平时总会冒点“刺头”主张的家伙,居然一语不发,要么在发呆,要么就是嗯嗯啊啊敷衍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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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23点,几项能够直接或间接促进明朝华裔移民更好的工作生活,以及提高东西方移民相互融洽的方案算是敲定了。算是对外表达出政府的重视态度。

    静寂无人的曼城市南区中央大街上,除了路旁的路灯还在虚弱地燃烧着最后的火油,就只剩下两名青年并排慢步的身影。一辆收拾市区垃圾的马车缓慢而来,车上的印第安雇工朝两人投去好奇的目光。

    北美深秋的气温已经很低了,两人耸着外套大衣,默默地抽着烟,都像有心事一样。谁也没说话。

    路过中央广场的时候,那座拉拉珍食店是唯一亮着灯的建筑,居然快零点了还在营业!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同时转身朝店门走去。

    “两位先生,欢迎光临!”

    看店的居然是一位身穿漂亮服务生服的欧裔少女,前半句是汉语。后半句却是葡萄牙语。从身材容貌来看,肯定是几个月前史文博捎回来的极品小洋马之一。不过为什么会出现在拉拉珍食店做女服务员,倒让苏子宁有点意外。

    看样子拉拉珍食店的老板,那位自称糕点大师的小青年很有一手。

    “两杯咖啡,加点糖,谢谢!”外出那么久,严晓松已经学会一口流利的葡萄牙语。

    很快,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就端上了桌面,浓郁的香气在空旷的小店里弥漫。年纪最多不过16、7岁的欧裔女服务生,坐在柜台后悄悄地打量着今天的最后一批客人。

    “和卡特琳娜什么时候结婚?”苏子宁摇着小勺。漫不经心地看着玻璃窗外漆黑空旷的广场,“还是说打算准备和史文博一样,家里丢一个,外面搂一堆?”

    “别提了,这几天正和我发脾气呢。说想加入海军,还说她以前就是合格的海军中尉。”严晓松撇撇嘴角,表情有点烂,“我说她那个老套的海军服役经验我们根本就不需要,结果差点要求和我比刀法!”

    “别!你这未婚妻就一17世纪版的西班牙小愤青,凡是有点对不住西班牙的事。她准会傲娇。”苏子宁赶紧点头。

    “别说我了,你和袁欣艺呢?有什么最新进展?”看到好友一愣,严晓松一下就乐了,“这不像是你的风格啊,老苏,就你那口才,怎么看你都是属于那种先上船后补票的货。”

    不置可否地笑笑,苏子宁端起咖啡浅浅饮了一口,当放下杯子的时候,表情已经格外认真:“严晓松,你说我们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代价从明朝移民?”

    “嗯?”严晓松手里的杯子停在了嘴边,慢慢放下,露出奇怪的表情,“我们最初的想法,不就是充实华裔人口吗?怎么,你也后悔了?”

    “什么叫我‘也’后悔?”苏子宁一愣,一下就笑了,指了指面前的好友,“看来你有疑惑吧?说说看!”

    “我觉得国会里某些人太盲目,或者说他们的民族热情的背后,其实又太过冷血!”严晓松叹了口气,往向了东面,“一路过来,即便我小心又小心,准备如此充分,还是死了近700号人……但几乎没人关心这个数字。卡特琳娜也曾问我,为什么我们要不惜代价从那么远运输明朝人……我觉得,我们似乎在玩游戏,他们就是游戏里的资源,其实我们仅仅把他们当成一种可以放心用的能够生儿育女的资源,而不是可以依赖互融的同胞!路上损耗多少我们根本就不关心。甚至我们还觉得,反正他们都是这个时代活不下去的人,死在明朝和死在海上都一样。”

    “所以人家可以做议员,做大事,你和我都只能跑腿!这叫民族复兴必须承受之痛!你觉悟太低啦!”苏子宁的毒舌又来了。

    “当帆船沉没,当尸体从甲板上丢入大海的时候,我甚至想,也许那几百个死去的人,在大明未必就真熬不下去了。”严晓松没有搭理好友的嘲讽,盯着咖啡杯里微微流动的深色液体,似乎又回想起了往事,路过好望角时那遮天蔽日翻江倒海的恐怖风暴是那么印象深刻。

    “如果我们是带着民族复兴的理想,希望这个华夏民族能避过异族的侵蚀,那我们有足够时间来做准备,又真需要万里迢迢让他们一路死过来吗?”严晓松叹着气,乐观的笑容荡然无存。“我们多么渴望看到同胞,可我们骨子又根本没有认同他们。我们总是有着一种奇怪的表面虚伪与现实主义。”

    “你现在比我忧国忧民了。”苏子宁指了指对方的心口,突然笑了起来,玩味地看着一脸愁容的好友,“哎,你是多么得爱这个国家,爱这个民族。好高大。可你就不懂得关心关心我这样的普通人的内心世界。”

    “呵呵,滚你的蛋!你恶心不恶心?你有啥内心世界好让我关心的!”严晓松噗呲一声,差点吐出刚喝下的咖啡。不过也就这样一下,刚刚心里升起的愁意也烟消云散了。

    “孤独,其实我们是因为孤独。才需要看到更多熟悉的面孔。严晓松……”苏子宁拍拍桌面,然后点起了香烟,“我们被一群历史上曾经给我们带来深重伤害的欧洲人包围着,还有那不可捉摸的印第安人。曾经的历史记忆烙印让我们感到孤独与恐惧。我们习惯性的不自信,想要借助这个时空穿梭的外挂急不可耐地摆脱掉这种惨痛历史带给我们的习惯性不自信。民族复兴或许是一种崇高的理想,但在我们这群人里,内心更多的其实不是民族复兴,或者说民族复兴只是次要的,向历史寻求补偿、寻求报复的味道或许更多。”

    “寻求补偿、报复历史?呵呵,有意思的话……我就不信你苏子宁也是这么粗浅的理想!”严晓松一阵愕然。慢慢抬起头,死死盯着好友的双眼,“其他人不好说,但你这人‘言不由衷’可是有出了名的。在这个时空,历史依然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现在。我们即便熟悉这一段,后面还是不可知的,依然只能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去。”

    “不是我,是我们。我们在现实中委屈了二十多年,又在课本里委屈了几百年,凭什么不可以寻求补偿?”苏子宁自嘲地笑着。“不曾拥有过的拥有了,就很在乎,就会歇斯底里,就会忘乎所以,就会优越感十足。”

    “所以,我们不能带着被迫害妄想症在建立一个新国家。我们有着历史的痛苦记忆,但我们不能让我们的后代也背负这些。”严晓松仔细想想,终于明白了苏子宁的意思。

    “我们是多么讨厌‘没有如果’的历史,所以报复历史很有爽感,我也曾幻想过,甚至现在正在做着!”苏子宁微微点头,继续说着,“但以后又能怎样呢?难道能以一种‘哪管我死后洪水滔天’的暴虐心态给新的历史写上一笔?我们真能比后世的历史留下一个更好的国家吗?”

    “所以我们更要珍惜这个机会,不开历史倒车,以我们的知识,以最有效的方法培养这个国家,让我们的民族、我们的文明能够超越时代的节奏去发展,能够让后世子孙过上我们理想中的全新生活。”严晓松握着拳,激昂的表情再次浮现,就好像他当初只身一人前往大明一样。

    “又文青了不是?我们的知识没啥可讲的,但我们理想中的全新生活,最有效的培养,我们有这个能耐吗?我曾说过,我们是一群可怜人,一群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人。我们的社会心态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是奇怪的存在。”

    说着,苏子宁突然用手里的小勺,指住了严晓松的心口:“严晓松,等你有了孩子后,你会怎么去教育他?”

    “我?我会找一个博学的导师,一个高尚的导师。”严晓松呵呵一笑,自嘲地摇摇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为什么我不自己去教……”

    “嗯,和我当初的父母一样,他们希望我们不要和他们一样,希望我们能够过上不一样的幸福生活,希望我们能成为他们一直没有成为的某种人。”苏子宁笑着放下了小勺,“但是,他们没找到,因为社会上的人都和他们一样,他们所希望的都只在书本里,而在现实中都行不通,所以我们也没成为他们理想中的人物。我有孩子了,我不敢去教他们,哪怕我自认为有才。我害怕自己总会不由自主的教自己的孩子遇见老人摔倒不准去扶。”

    “之前我一直想,为什么需要明朝移民。因为我们将成为土壤,给予这个时代的民族同胞一种全新的养分,让他们结出美丽的果实。他们就是种子,携带着中华文明,在这片我们缔造的国土上生根发芽。”

    “我还在想,我们能够利用我们的知识和价值观,利用明朝移民,去同化出、创造出一个全新的华夏民族,实现民族复兴。但这段时间,我却越来越迷茫和恐惧。”苏子宁看了眼不远处的那个正在打盹的极品小洋马,露出一丝苦涩微笑,“我们这片土壤,能结出什么样的新芽?教导出一个什么样的新华夏民族?给他们灌输什么样的信仰和智慧?”

    “我们只是一群可怜的历史怪胎,我们所携带的社会心理是那么得自卑、浮躁和虚伪。除了外表的光鲜与优越,我们在这个时代穷得只剩下了步枪、战舰、大炮和美元来证明自己!”

    “我们要么融入这个世界,要么孤立于世界。就好像游泳池边的一群带着污泥、长着脓疮的人,眼前有两池水,东方的,西方的,就没有一片真正属于我们的。我们选择任何一个跳下去,都会带进一堆黑泥和病菌。”

    “我们要同化培养出一个和我们一样价值观和处事态度的民族吗?一个没有信仰、一个不信头上三尺有神灵、一个做事没底限、一个笑贫不笑娼、一个诚信良心可以论斤卖、一个物欲横流三聚氰胺苏丹红满地走、一个礼义廉耻只能在课本上能看的到、一个哪管我死后洪水滔天的新华夏民族?这个新华夏民族能够走向什么未来?”

    “这个世界,现在有两个人群处于危机之中。一个是大明朝的民族同胞,如果历史无法改变,进步被扼杀,他们将再次经历一次文明的浩劫,然后重复一遍历史,最后成为我们这个样子;另一个是我们,我们在历史的断层中长大,先天发育不良,后天缺失太多,如果我们没有治愈好自己,事先洗干净自己,将染黑这个国家,甚至将来导致整个国家和我们的子孙走向衰落,沦为历史的淘汰品!但我们又不想改变自己,很难改变,我们很难下决心自己给自己动手术,和在乎这个民族相比,我们更在乎自己。”

    “所以,我们做不了土壤,没资格做土壤……什么样的种子放在我们这种土里,无论好坏都会变异……我们依仗着历史补偿的话语权与双重标准,也只能活几十年,但我们不能让我们的后代子孙被污染。在他们眼里,这个世界的历史就是这般样子,我们的国家和文明就是最伟大的存在,无人可比!他们没必要背负我们的历史包袱,学着我们狂妄暴虐的心态和样子报复历史为己任。我不求做圣人,也不会让子孙后代去做圣人,只想他们别比历史上的成功民族做得更差。”

    苏子宁一口气说完,从兜里掏出两枚银币,轻轻放在了桌上。

    “谢谢,味道很好!”

    苏子宁不等严晓松有所提问,就起身朝门外走去。银币敲击在桌面,发出了清脆的长音,服务台后正在打盹的女服务生赶紧揉着睡眼站起来微微鞠躬,看起来被“调教”得很好。

    “那我们要做什么角色?!混吃等死吗?”

    严晓松跟着站了起来,对着好友的背影吼了一句,脸上带着不甘。

    慢慢回过身,苏子宁原本严肃而平静的表情瞬间抹去,突然一笑:“这个新的历史已经很优待我们了,我们就做铺路石,做园丁,做围栏,做花盆,来回报它。寻找这个时代一切最优良的土壤放进去,筛选我们认为最有培育价值的华夏文明种子放进去,锄草、杀虫、浇水、施肥、松土、修剪,由他们创造出一个真正优异的华夏文明,让我们的后代子孙回归融入新的秩序,这就是我们在这个时代的使命,仅此而已。不想承担这个使命的,就乖乖地做自己的富家翁,享受历史的补偿,管好自己混吃等死也无不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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