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炼丹术
正是冬日,毛茸茸的雪花慢悠悠地落了下来,夕隐峰里郁郁葱葱的树木覆盖了一层雪被,不知道殷重烨做了什么,夕隐峰上草木常青却积雪不融,雪白和翠绿紧挨在一起,看着清爽怡人。 图弥婉靠在床上,透过窗口懒洋洋地数着窗檐下的冰凌滴下的水珠,她这次伤得实在太重,刚被殷重烨救出来,就被杜序强压着灌了无数丹丸药剂,又被勒令不准下床,多次挣扎无果后,她也只能躺在床上长草了。图弥婉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手腕上环着的白底银纹手环,在脑海里梳理她此次在试炼之地的得失。 因为归岚的追杀,她只完成了寥寥几个任务,不过收获却很大,不提开启了沐生环,结识了楼闲盈,她最直观的收获就是修为的飞涨了。因为契约流萤画卷后的灵力灌体,她的修为被拔升至炼气期大圆满,虽然根基虚浮得很,但是足以省却她近十年的苦修。 图弥婉内视着丹田内徐徐转动的九点灵露,一时有些心痒,总忍不住想催动它们,将它们汇聚成一点灵液,好一举跨入筑基期的大门。不过在看到自己支离破碎的经脉后,她明智地放弃了这个想法,她的经脉绝对承受不起任何灵力的冲击,在它们恢复之前,她任何运转功法的行为都有可能导致经脉尽断,仙途断绝。 更重要的是,图弥婉半点都不想重温一遍“师兄的关怀”,那简直就是酷刑!回忆起杜序带着微笑用自己的灵力为她温养经脉时的感受,伴随着经脉的迅速愈合,身体内部如万蚁啮啃,又是痛又是痒,那感觉简直让她永生难忘。她一抖,扣手环的动作一重。 那“手环”立时一紧,狠狠勒住她的手腕,银色的花纹变幻,一只狰狞的蛇头翘了起来,蛇口里传出归岚阴郁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图弥婉心知自己打扰了他的修炼,面上却毫无愧色:“刚刚有些走神。” 归岚刚要说话,一阵浩大威压向他兜头砸下,他身体一僵,被迫松开她的手腕,咬牙切齿道:“小辈,我不是你的首饰,别有事没事就敲我。” “前辈若是对我不满,大可离开,夕隐峰虽说不上大,但总有能让前辈安置的地方。”图弥婉懒懒道。 归岚狠狠磨了磨牙,一字一顿道:“我对你很满意,方才是我苛责了。”他心知整个夕隐峰都笼罩在一股极其强大的神念下,而且这股意念的主人热衷于时不时给他来个泰山压顶,只有在图弥婉这儿才稍收敛了些,但只要他一言行失当,等待他的必然是又一次的重压。 图弥婉冷声道,“我只答应带你出试炼之地,出来后天地广阔你大可去得,无需跟着我。” 归岚是条很有眼色的蛟,他清楚的知道不能直言她师长使的小手段,只能借口道:“你周身有灵气散逸,跟着你于我修行有益。” 图弥婉语气稍缓:“若是如此,我倒不好妨碍前辈修行了。”这便是默许他留下来了。 归岚松了一口气,闷闷道:“我有求于你,你也不必叫我前辈了,直呼吾名归岚,即可。”他强压下不甘,顺服地环着她的手腕游走了一圈,金色竖瞳里的光芒却是与动作绝然相反的冷厉,他没有说谎,图弥婉周身确实萦绕着一股精纯的灵气,但这不是他折损尊严服从一个小崽子的理由。云蛟的空间天赋让他一眼就看出那个被她称为师父的男人身上那明显的空间痕迹,与先祖传承下来的“循空之钥”的波动像了九成,他确定循空之钥就在他身上,为了这个他也要忍下来。 他没有看到,图弥婉的眼里飞快划过一抹寒光,她本就是在试探归岚对她的容忍度,而他的反应确实勾起了她的兴趣。她会留下归岚不是因为相信他,她也曾当过元婴期修士,知道于他们而言尊严究竟有多重,不到山穷水尽,一点修为的增益绝不可能让他们对一个炼气期的蝼蚁低头。而归岚显然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能让他忍气吞声向她服软的原因,她绝对要找出来。况且,在夕隐峰上,她半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全。 图弥婉的眼神又飘向了窗外,就在刚刚那一瞬,她感受到了来自师父的威压,针对的自然是归岚,但她已经足够敏锐到能感应到散逸出来的些微气势。这种久违的无声的关怀让她几欲落泪。 窗外小雪不停,不远处新栽的桃树绽出满枝灼灼的桃花,雪地上密密地落了一层花瓣,一眼看去像是白玉上开了满眼绯红的花。那是一种名唤雪晚桃树的妖植,因每在落雪天开花而得名,据图弥婉所知,它们除了花香有醒神调息之效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绝大部分雪晚桃树都消逝在漫漫时光里,是以剩下来的几棵便变得格外精贵不凡起来。 她窗前的自然不是那些被精心呵护的稀罕物,它们移植自沐生环,在流萤画卷和沐生环融合后出现在沐生环里,原是楼闲盈的心头好,后来分了几株与她,眼下看来确实极为美丽。 图弥婉本就百无聊赖,眼下想起楼闲盈,便双目微合,将意识投入沐生环。她虽然对沐生环有绝对的控制权,但如今修为太低,完全耗不起打开沐生环所需的庞大灵气,只能以意识进入,连那几株雪晚桃都是靠楼闲盈送出来的。为了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能用到沐生环内的资源,与楼闲盈打好关系无疑很重要,况且她这位房客神秘的很,很有可能是上古之时的大能,想来会知道不少隐秘之事。 沐生环内部分地域的天气受楼闲盈控制,图弥婉进来的时候,楼闲盈的小楼外恰巧也在下雪,有别于夕隐峰上绵软的雪,这里的雪刚硬得多,片片雪花足有半个手掌大小,它们打着旋儿擦过脸侧的时候带着一种几欲割裂面皮的力度,寒风呜咽,直刮得人身上每个角落都生疼。这场景仿佛与记忆里断雁上人传承时的幻境重合起来,就在图弥婉回忆之际,“吱呀”一声,楼闲盈推门而出,她执一把乌骨青面的伞,眉目盈盈,神色恬淡,让人不自觉就想起所有与岁月静好相关的词。她向她颔首,浅笑若仙,开门的动作都带着一种暗合天地的飘渺写意:“你来了,进来坐坐吧。” 直到在那栋小楼里坐定,图弥婉才堪堪自美|色震撼中回过神来,忍不住叹道:“看来前辈恢复得不错。” “还要多谢你的襄助。”楼闲盈道,“我栖身此地,原欠你一番偌大因果,你我还是平辈相交为上。你唤我道号惊鸿便是。” 因着日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相处,图弥婉也不愿在楼闲盈面前装嫩,是以褪去了一脸天真的神色,温和浅笑道:“我还未入师门,是以也没有道号,惊鸿道友不妨唤我弥婉。” 楼闲盈一怔,目光扫过图弥婉稚嫩的脸庞时了然地点了点头,她不问为何她此时的意识体与初见时的魂体相差巨大,而是平静道:“我能感知到你的身体根基严重损毁,此番受伤怕是会加重旧疾,不知你可有解决之法。” 图弥婉苦笑:“我不过一六岁女童,如何有法子。” 真是这样吗?楼闲盈淡淡一笑,提议道:“虽然这流萤画卷因故损毁,我的收藏也散逸大半,不过联合着你这法宝里的资源,倒是有个解决你身体隐患的法子。” “我昔年游历之时曾得了一张焕生丹丹方,如今也能凑全两副药材,你若是能找到合适的炼丹师,便可一劳永逸了。只是财帛动人心,那炼丹师的人选你还是要好好斟酌。” 沐生环里的资源堪称富可敌国,流萤画卷内的收藏也绝非凡物,两厢相加,也只堪堪凑了两副药材,足以说明它的贵重。 图弥婉清楚地知道上辈子她到死都没听说过焕生丹现世,如今听闻这个消息,难免惊喜交加,因道:“我确实认识一个可靠的炼丹师。” “哦?” 图弥婉淡淡道:“这世上,再没有比自己更值得信任的人了。” “如此……”楼闲盈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那我便把这仙品丹方交给你了。”她有意在仙品二字上加重了声音,一是为了告诫她炼焕生丹的难度,二来也是在强调它的珍贵。 图弥婉自是知晓她的未尽之言:“炼药之事我有分寸。况且,我自‘传承’中得知,五十年内会有一处太古遗迹出世,或能找到截天剑派的消息。” 楼闲盈从来淡淡的神色终于波动,她强自压抑下自己激烈的情绪:“此事当真?” “当真。”图弥婉道,“而且我还自听闻宗门里的前辈提及,那里曾有一位顶级剑修的气息。” 楼闲盈狠狠闭了闭眼,良久终于恢复往日淡泊的样子,既然图弥婉已经给出了她的诚意,那么她也不好藏着掖着:“我曾听说焕生丹有一定的几率会将双灵根洗成单灵根,单灵根久负盛名,但是你的水木灵根自有其过人之处,是以若非不得已,还是不用焕生丹为上。” 图弥婉微笑起来:“多谢惊鸿道友提点。” 楼闲盈又道:“你这法宝很有意思,它认你为主之时,你的直系血亲会有所感应,从而能感知你的生死,我身为半个器灵,恰能感知到对方,若是我感知无误,你在这世上只有一个血亲了。”
楼闲盈没有说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认主仪式似乎除了什么岔子,或许是混入了旁人的灵力,除了她和她的血亲,还有一个人也能稍稍控制这法宝,不过那个人好似对这个法宝并不上心。 图弥婉无暇去看楼闲盈的神情,她的注意力在那“直系血亲”四个字出口的时候便被转移了。她的亲人不少,但能当得起“直系血亲”这个名头的,也只有一个人了。多可笑,在那么庞大的图家,昔年为家族立下汗马功劳的图沐一支,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她深深厌恶着图家,却唯独信任那个人,那是世上与她血脉最近的人,她的烈祖图峥修。 看出了图弥婉的魂不守舍,楼闲盈体贴道:“弥婉你进来的时间也不短了,还是出去看看吧。” 图弥婉胡乱应了声,步出小楼,她不急着让意识归体,而是一步步走在漫天大雪里,她没有撑伞,猎猎寒风裹挟着冰片割伤脸颊,冰冷的触感一路冻到骨血里。 大雪让她的愈发清醒,她摩挲着楼闲盈交给她的玉简,那里面便是传说中的焕生丹。她没有漏看楼闲盈听说她能炼焕生丹时的吃惊,是啊,水木灵根者本就没有炼丹炼器天赋,水火的冲突使他们无法融合天地异火,是以他们只能借火,以神识cao控火焰炼制丹药,自然比不上旁人以丹火炼丹时的如指臂使。况且灵丹的品质与丹火的质量息息相关,越高等的丹火灵性越强,越不易被驱使,她无法收服它们,便只能强忍着火焰对神魂的灼烧,压制着它们,还要保持心神的高度专注,此中苦痛不足为外人道。 能炼制仙品丹药的顶级炼丹师堪称千年一见,然身无火灵根却能达到顶级的炼丹师却数万年不见一个,她吃了数不尽的苦,漫长的岁月和无数次的失败终于造就了她为人惊叹的炼丹技艺。可谁能知道她付出了什么呢?资源的疯狂消耗,修为的停滞不前,乃至灵根纯度的下降。 师父明明断言她若是专研道纹之术,不出五千年定可得道飞升,可天赋过人的她却不思进取,一心钻研本就不擅长的炼丹之术,反倒将修行弃置一旁,落得泯然众人的下场。 可笑到最后,她为之付出无数心血和光阴的家族、爱人,他们都背弃了她。 如今有机会回顾前尘,图弥婉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傻子,居然妄想从那群恶心的、水蛭一般的图家人身上寻找归属。而今除了烈祖,她无法再相信任何姓图的人。 图弥婉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大雪里,小楼里的楼闲盈怔愣半晌,而后伸出手凌空书写,顺着她指尖的轨迹,虚空中慢慢渗出一笔笔黑亮润泽的墨迹来,那墨迹凝成两行字,一行是娟秀纤柔的“流萤画卷”,另一行则是狂放落拓的“无空扇面”。 楼闲盈怔怔地凝视着它们,蓦地袍袖一挥,墨迹粉碎,归尘归土。她仪态尽失地跌坐在椅子里,颤抖着以手覆面。在那些漫长无望的等待里,时光洪流席卷而过,吞噬了曾经的喜怒,模糊了故人的面目,但总有那么几个人音貌清晰如初见。 “我小字流萤,这神器就叫做流萤画卷如何?” “好。” “那么为了和我的神器相配,你的那个就叫舞空扇面好了,流萤舞空嘛。” “好。” “哎呀,好什么好,你个大男人的东西叫什么舞空,也不怕拿出去让人笑你女气。干脆就叫无空扇面吧,听上去好歹有些气势。” “好。” “诸行!你除了说好还会说什么?!” “你说什么,都好。” 那个在雪晚桃下双颊绯红顾盼神飞的姑娘真的是自己吗?为什么她如此陌生,陌生得像是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