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七语鸟
图弥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茂密丛林里,小心避开树林里的野兽,试炼才刚开始,她并不想将灵力浪费在这些于任务无用的低级灵兽身上。走了不多时,水声渐渐清晰,她闭目感应后有些失望,因为就灵气浓度来说,这只是一条介于一品与二品之间的灵溪,大约是一条二品灵泉的支流,而香泠石最少要二品灵泉才能蕴养得出。 不过也不能算是没有收获,如果顺着水流走上去想来能找到那条二品灵泉。 她前行了几步,随着靠近溪流,隐隐约约的人声自水声下透了出来,她心神一凛,指尖轻描,一枚线条简单的符文光芒一闪,绕着她的身躯慢慢旋转起来,这是一道寓意“敛息”的道纹,与敛息法决不同的是,它不仅仅能掩盖人的一切体征,还能掩盖周围的灵气波动,让她的隐匿近乎完美。图弥婉感受着丹田里被抽空了一半的灵气,皱起眉来。 道纹确实好用,但是消耗的灵力也与它的威力成正比,只是一道敛息的道纹就耗了那么多灵力,如果是攻击道纹的话,她说不定会被抽空。 图弥婉运转心法,水木灵气不着痕迹地聚拢而来,温顺地没入她的经脉,一周天后停驻在丹田里,却是比往日修炼所得要多了不少,她摸摸耳钉,这件法器简直可是说是及时雨了,能助她积攒更多的灵气,于她而言远胜过攻击法器。她心情颇好地走近几步,透过缝隙循声望去,隔着重重树影,看不清到底有几人,只听得几句模糊的人声。 “香泠石……上游……哪里……好……” “上游……真的……有瑞香木……何处……” 这里是试炼之地的外围,流经前方的灵溪必然是下游,再结合她听到的几个关键字,图弥婉很快就确认这个弟子想取的是香泠石。 香泠石也是她的任务之一,而且香泠石往往是成百出现,冲突不大,倒是可以与他同行一段路。毕竟有灵溪就有鱼妖,若是遇上凶悍些的,她独自应付起来也殊为不易。 这般想着,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声音愈发清晰,一男一女,还有一道声音颇为飘忽,不辨男女,仿佛是自半空传来:“那里不仅有瑞香木,还有醉梦荷呢。” 男声道:“你说什么?上游有醉梦荷?它开了吗?” “当然,开得可精神呢。” 女声道:“你若是愿意为我带路,等我们摘到醉梦荷之后,我就带你出去,你已经筑基了吧,在试炼之地里,你永远也不可能到达金丹期。” 男声接着道:“筑基期三语鸟的寿数不过九十年,你甘心就这么死去么?出了试炼之地,我可以提供你大量资源,你可以晋级元婴期,甚至可能返祖成七语鸟,彼时天地五域你大可去得,岂是困死在试炼之地能比的?” 静默良久,半空中传来鸟类扑腾翅膀的声音,一道轻灵的声音说:“不行,那里有晗青蛇,它会吃掉我的。” 男声惊疑道:“只有晗青蛇?” 三语鸟道:“嗯,还应该有什么吗?” 又是一阵沉默,那女声陡然尖利起来,很是娇蛮道:“罢了,你若不愿带路也没什么,你就在这里等死好了,我们自己找!师兄我们走!” “可是……师妹!你走慢些!”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渐小了下去,图弥婉默默地靠在树干上,不发一语。 事实上,自从听到这番对话之后,她就完全打消了和他们同行的主意。 毕竟三语鸟的攻击手段很不够看,对于一只连筑基期都没有的三语鸟还要小心掩饰,那对师兄妹的修为想来也不会太高。 更重要的是他们太贪心,偏偏又不够有自知之明,这样的队友找来只怕会坑得她连哭的机会都没有。 诚然任务玉简上写道只要摘取一朵盛开的醉梦荷,不论品相如何,都能得到一百点,可是醉梦荷不是好拿的。醉梦荷的花粉是炼制梦死散的辅药,不需炼制便可令任何筑基期以下的修士长眠不醒,更可怕的是醉梦荷附近常有各色妖兽出没,哪怕是筑基后期的修士也未必能全身而退。那三语鸟是在坑他们。 图弥婉完全可以猜透那对师兄妹的想法,一开始他们诱骗三语鸟为他们带路,打得就是利诱以套话的主意。虽然试炼之地的妖兽可以带出去,但带一只就要扣除一百五十点,修真界常见的三语鸟委实不值这个代价,是以他们从没打算过要履约。况且三语鸟虽然会说人语,可是它们脑袋并不灵光,好套话得很,这也是这个计划的前提。 结果果然如他们所料,三语鸟在不经意间便已透露出醉梦荷的地点,须知晗青蛇出没的地方必有瑞香木,而在瑞香木附近的晗青蛇都会威力大减,于是采摘醉梦荷可以说毫无难度。三语鸟的脑子做不出撒谎这种事,因此他们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它,后来表现的愤怒只是在做戏,借机摆脱三语鸟罢了,其实心里指不定有多高兴。 他们自以为哄骗了三语鸟,却不知道它一开始就打算利用他们的贪婪送他们去死。 图弥婉之所以确定三语鸟在骗他们,是因为在她的记忆里有这样一句话,“眠息锦蛇长一指,其色且黄且绿,栖于醉梦荷心,以涎溉花,以息养藕,眠息不存,醉梦不开。” 盛开的醉梦荷附近不可能没有眠息锦蛇。 眠息锦蛇虽然在修真界千毒榜上排名靠后,但是毒死几个炼气期的小修士还是绰绰有余的。况且,三语鸟既然隐瞒了眠息锦蛇的存在,未必不会隐瞒其他更凶悍的妖兽。 修真界最不缺的就是异类,那只三语鸟正是其中一个,似他们一般盲从经验,自作聪明的修士往往是死得最快的。图弥婉站直了身体,准备绕过这里,她已经知道了瑞香木的方向,那么香泠石也好找了。至于那只三语鸟,她还是远着些的好。 就在这时,一道轻灵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你也要去摘醉梦荷吗?” 图弥婉警觉地侧过头,翅膀挥动的气流佛动发丝,一只拳头大的美丽的雀鸟优雅地立在她前上方的树梢上,它披着一身明黄色的羽毛,形似孔雀,只是要小巧得多,头上三根纤长华美的翎羽柔顺地搭在背上,显得高贵而纤柔,它正睁着一双翠绿水润的眼睛无害地看着她。 这无疑是一只非常美丽柔弱的鸟,但图弥婉却丝毫没有被蒙蔽,她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她知道这是一只很狡猾的妖兽,而且听它语气,它早就发现自己了,能发现在道纹隐蔽下的她,这只三语鸟的修为绝对不止金丹期。 可是试炼之地外的法阵会轰杀阵内所有超过金丹期的生命,它完全不可能活下来。纵是内心百思不得其解,图弥婉依旧放低了姿态道:“晚辈不敢。” “嘻嘻,小丫头真乖,老祖最喜欢你这种有眼色的小孩子了。”那只鸟偏了偏头,不辨男女的声音陡然变作一温和含笑的女声:“好孩子该得到奖励,我带你去找瑞香木好不好?” 图弥婉愈发警觉,却不敢轻举妄动。她深知面对这种老怪,耍滑头就是找死,只能顺毛摸,于是驾轻就熟地装乖巧道:“听凭前辈吩咐。” 那只鸟扇了扇翅膀,落在她的头上:“你真听话,老祖更喜欢你了!” “这样,老祖好久没吃到水木灵力了。你是水木灵根的,你给我提供灵力,老祖就给你保驾护航怎么样。”那只鸟在她头上蹦了蹦,极为活泼和善,但她丝毫不敢忽视它瞬间就能让她头骨崩裂的锋利爪子。 图弥婉无奈应道:“是。” 分明生在水灵木灵如此充盈的地方,却无法自行汲取,而是要向旁人索取,这只鸟的修为分明不会太高,而且……水木灵力……她心念急转,突然恍然大悟,这只鸟能够看破自己的道纹,而且能看破自己的灵根,未必是修为高深,而是因为它是一只七语鸟。七语鸟,顾名思义,它通晓人、鬼、妖、魔、仙、神六界的所有语言,还有一语代表表象,没有任何掩饰能逃脱七语鸟的眼睛。有别于杂血后裔三语鸟的蠢笨,七语鸟极为聪明,擅长伪装,它们嗜食水木灵力,堪称道纹师最好的灵宠,但因为它们的天赋,七语鸟也可能是道纹师最危险的敌人。 虽然七语鸟早在太古之时就族灭了,但是见到一只遗孤,她也不觉多意外。天道之下总有一线生机,总有些生灵能侥幸逃过死亡的。 图弥婉继续暗自分析,这只七语鸟想必还只是只雏鸟,须知这个等级森严的修真界对自称有着严格的要求,一旦刻意僭越便会折损自身修为,能自称老祖的至少是洞虚期大能,这样的强者不可能困在试炼之地,那么能一声声自称“老祖”却不伤及己身,只会是因为雏鸟不知轻重罢了。 试炼之地的风景极好,溪水潺潺,翠树成荫,落英如雨,灵花罗布,间或有几只妖兽路过,却都是灵巧羸弱的,这般安宁的景致,半点看不出它危机四伏的本质。图弥婉在七语鸟的指点下一路穿花拂柳,七语鸟意外的可靠,虽然修为不高,地头却是熟得很,指出的路虽然曲折了些,可很是太平。是以虽然图弥婉比旁人都要晚到,但是却比大部分外门弟子更早进入试炼之地中部。慢慢的,随着山势的拔高,身侧的凡木越来越少,树干变得纤细,彼此之间的空隙也变大,视野广阔起来。空气中的灵气愈发浓厚,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气氛也不着痕迹地铺展开来。 图弥婉不着痕迹地皱起了眉,灵气浓厚得有些过度了,浮动着的灵气带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这种血腥气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血的气息,而是指那些灵气是自死去的修士妖兽身上散逸出来,被大阵锁在这方天地里,于是整个试炼之地的灵气都带上几分戾气。这种死亡的气息只有真正走上过战场,直面过无数死亡的修士才能察觉出来。
崇云仙宗被封锁住充做试炼峰的峰头数以千记,每一次开启的都是不同的峰头。少说死了两百修士或妖兽,才能让原本清透的灵气变成这般,此时距试炼之地开启连一天不到,就有如此多的生灵陨落,图弥婉只觉眼前蒙上一层血雾,亦是愈发谨慎起来。 “小辈,你怎么不走了?”明黄色的小鸟飞出一段后,发觉她的迟疑,便又折返回来,扑扇着翅膀对神色恍惚的图弥婉问道。 “方才那两个修士怎么样了?”图弥婉突然道。 “死了呀。”七语鸟的眼睛一片平静纯稚,她歪了歪头,疑惑道:“你认识他们?” “不。”图弥婉应道,默默紧了紧执剑的手。虽然只是只雏鸟,这只七语鸟的心肠也不比那些积年的大妖兽软上分毫。 在这修真界,脸和年纪是最不可信的东西,思及此处,图弥婉因七语鸟的稚龄而松懈的警惕心再次绷紧了。 七语鸟似乎对图弥婉提供的灵气很是满意,时不时向她讨上一些,因此哪怕有耳饰加成,她依旧没有机会填满丹田,虽然不知道它是不是故意的,图弥婉的警惕心仍旧愈发高涨起来。 随着一步步的攀登,遇见的妖兽的品阶愈发的高起来,图弥婉应付得也愈发吃力起来。再往上走便是中部和内围的交界,内围妖兽最弱的也有炼气巅峰,不是她能应付的。图弥婉虽然存了锻炼自己的心思,但不是找死,是以她选的任务全是在中部和外部的,再往内走于她无益。 图弥婉举目四顾,天色已然将晚,轰轰烈烈的红染透了大半天宇,山间渐起的岚雾被夕阳染成丝丝缕缕轻红的纱带,衬着形态奇诡的各色灵木,她隐约地察觉到了几丝危险。 “前辈,上面太危险,我不能再往上爬了。”图弥婉停住脚,诚恳道。 七语鸟绕着她飞了一圈,声音稚嫩,举止天真:“你不要醉梦荷了吗?” 图弥婉苦笑:“前辈,醉梦荷不是晚辈能肖想的。” “怎么?”七语鸟用爪子捋了捋它修长漂亮的翎羽,“你是不信老祖能护住你吗?” “不是。”图弥婉心生一凛,解释道,“前辈送晚辈到此已是晚辈承天之运了,怎敢劳烦前辈再为我杀敌摘花呢。” 七语鸟停在空中,仿佛踩在无形的树枝上,它轻快地跳了几步,脑袋轻轻一侧,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半晌方点头道:“也是,老祖怎么可以为一个区区人类保驾护航呢。好吧,老祖走了,小丫头你自求多福吧。” 作为报酬,七语鸟狠狠叨走了图弥婉大半的灵气,然后翅膀一挥,像风中的花朵一样,向着下山的方向体态轻盈地飞了出去,转眼便消失在远处。 图弥婉苦笑着盘膝坐下恢复灵气,离开七语鸟的过程简单得让她难以置信,难道真的是她想多了?七语鸟真的只是贪图她的灵力? 无论它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眼下他们既已分道扬镳,她也不必再琢磨了。图弥婉甩甩头,放下心中的疑惑,随手画了一道警戒意味的道纹,安心恢复起灵气来,夜里的试炼之地可不是一般的危险,她必须尽可能地让自己更有底气一些。 闭目打坐的图弥婉没有感应到,一道鬼魅一样的影子不偏不倚地擦过道纹的警戒边界,自她身侧掠过,停在一颗妖木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它脚下的残暴的妖木像是一棵温顺的凡木一样,半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连叶子都不敢抖一抖。 暮色愈浓,它明黄色的羽毛鲜红如血,翠色的眼眸变作深不见底的墨绿,它凝视着她,安静得像是一尊自太古而来的雕像。那墨绿色的眼睛仿佛由玉芯雕琢而成,清凌凌的没有半分鲜活气,在如血残阳里诡谲得让人心悸。 一群灵鸟自天空飞过,惊惶凄厉的鸟鸣响起,下一刻戛然而止。树梢上的七语鸟纹丝不动,仿佛与足下的妖木浑然一体。 一条通体洁白的蛇顺着树干蜿蜒而上,它身侧涌动着丝丝缕缕白雾,它们蔓延开来,与山岚不分彼此。雾气愈重,那条蛇无声停在七语鸟的身后,缓缓张开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