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5334】字
见到巫先生的时候,天仍在下雨,苏紫披着雨披,在几名士兵的护卫下来到了洛原坪的边缘,一片漆黑苍茫的旷野上,战士们点着浇了桐油的火把,整条马道上全是被雨水泡的发白的尸体,夏元撑着一把大伞站在一棵胡杨树下,巫先生就跪在那里,面朝着苏紫等人来路的方向,背上插着三支利箭,其中一支透背贯穿过来,正好刺中心脏。【】 他面色苍白,嘴角蜿蜒的留下一道殷红,气息全无,却犹自睁着眼睛,好似在凝望着什么,虽死仍旧不侧,目光恳切,眉头紧锁。 “我们赶到的时候,巫先生已经去了。” 士兵的声音在耳边低沉的响起,这时苏紫仿佛才恢复听觉,听出他是云岚身边的副手夏元,此刻夜那么黑,黑的看不到一点光亮,苏紫挺直背脊,坐在马背上,眼睛干涩涩的,流不出眼泪来。 一声痛苦的哭嚎突然从背后传来,那是夏元的叔叔,曾经在巫先生的帐下当兵,受伤之后,巫先生体恤他,让他返乡还给了他生活养家的前,此刻,那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像是一头红了眼睛的狼一样,踉跄的奔过去,跪在大雨里,放声大哭。 “这个世界,还有另一种东西凌驾于爱情和自由至上,值得你为之付出一切去守护,我大同的理想,已经留在尚慎高原上了。” 依稀间,苏紫甚至听到巫先生一年前在断背山说出的那番话,夜风呼呼的吹,大雨倾盆而下,苏紫闭上眼睛缓缓的仰起头来,冰冷的雨浇在她的脸孔上,像是一把吧锋利的刀子。 云岚姑娘,你要等一等,你等的人来了,这一世你们太累了,下一世,不要再扛那么多的责任,你们要在一起,好好地生活,什么都别去想了。 沉重的马蹄声突然传来,远远的地平线之下,大批的人马呼啸而来,人数大约有三千多人马,全都是清一色的轻骑兵,马蹄如滚滚闷雷,雷霆般的卷来,冷雨敲打在玄黑的铁甲上,发出森然的铿锵声。 “苏大人”为首的男子大声叫道,黑夜里看不到他的脸孔,只能从声音判断他还很年轻,他的声音有着不可置信与激动,“我奉陛下之命前来保护大人安回,如今黑鹰叛党阴谋造反,请大人随我前往洛原军营暂避。” “是你们”夏元的叔叔突然跳起来,红着眼睛大声喝道,“是你们杀了先生我跟你们拼了” 话音刚落,四十多岁的汉子猛地冲上前去,一把拔出腰间的马刀,狂吼着如同一直发疯的狼。 “回来” 苏紫失声尖叫,同时夏元已经激动的要奔过去,却被苏紫死死的抓住,几乎在同时,十多支利箭嗖的一声穿透了夏元叔叔的胸膛,他依靠惯性踉跄的跑了几步,终于碰的一声倒下去,鲜血飞溅而出,在夜色下扑洒下妖艳的红。 “阿叔” 少年的尖叫随着狰狞的面孔怒吼出来,苏紫眉头紧锁,却依旧不肯松手,现在让夏元冲上去,无疑又是一条人命。 “叛党行事太过嚣张,还请大人马上随我回去。” 与此同时,一直在远处围护的五百精锐士兵冲了过来,令苏紫惊讶的是为首的人竟然是云锦,云锦在一群身着盔甲的士兵之中依旧一身白衣,懒散的面孔此刻折射出锐利的光芒,率领众人在苏紫的身旁停下,缓缓的拔出战刀。 余下的人策马上前护卫在苏紫周围,冷然的与对面的大军对峙着,夏元的骂声像是疯狂的利箭,寸寸扎在苏紫的心上,她皱着眉沉默许久,终于碰的一声,抛下宝剑,任三尺青锋,铁落在肮脏的淤泥里。 “咔嚓”一声,落锁的声音尤其显得响亮,像是锁住了苏紫的思想。苏紫坐在床榻上,脚下是一笼沉香,淡淡的响起自铜盖的间隙间飘散而出,像是一行浮云。 她静静的靠在床柱上,脑子里混沌的响起了很多东西,心越来越冷,渐渐的失去了温度,这两年来她一直控制自己不去想的事情纷涌着冒出头来,巫先生和云岚姑娘的影子交叠相互在眼前,让她的指尖冰冷的颤抖。 哀莫大于心死,而如今,她终于彻底的绝望了。 一连三天,苏紫都被困在这座豪华的牢笼之中,和外面完全隔绝了小溪,她想,云岚姑娘当时可能是错了,她误以为苏紫可以阻止这一切,却根本就不了解帝无痕。他从小就是那样执着坚定的一个人,他想要做的事,无人可以阻止,哪怕是她。如今,大局已定,她只需等待一个结果就可以了。 帝无痕自小便是巫先生的弟子,后来又拜在云岚姑娘的门下学习兵法,他的武功道法皆是出自苏紫之手,如今,他青出于蓝,那些陈年旧事,终于被他一脚踢开了。 帝无痕知道她没死,苏紫相信,从北漠按兵不动时,他就已经知道了,他一直在等待她回来,两年,他终于没了耐心,用这样决绝的方法逼得她不得不出现。 第三天晚上,苏紫如往常般坐在床榻上静静出神,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仓皇的脚步声,噼啪的啰嗦,夏元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手拿着远行的披风和包袱,大步的跑进来说道,“大人,快,快走。” 苏紫猛地站起身来,皱眉问道,“你怎么可能进入军营” 夏元面色苍白,踌躇的说不出理由,苏紫顿时了然,沉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帝无痕不会放过你的。” “大人,快,快走吧。”夏元将衣服塞到她的手里,失措的说,“快点。” “不行,我若是走了,会害了贺峰他们。”她还记得,曾经的绿营军将领,帝无痕绝不会杀了贺峰,但是如今她已经回来,就不一定了。 “大人,贺峰早已经被陛下下令绞杀了”夏元突然含泪喊了一句,“你带的人冲进城了,已经冲进大牢了,我就是被领头的人放出来救你的。” “什么”苏紫一惊,连忙说道,“精锐军来了” “嗯,”夏元点头急忙道,“你快点走吧,看守兵马上就要来了。” 夏元手脚麻利的为她穿好衣裳,披上披风,向来胆颤的脸孔首次出现一丝刚强,苏紫一把抓住他的手,沉声问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帝无痕他会如何对你” 若她所料不错,这三天帝无痕正从云州城快马赶来,今晚恐怕就要到了。 夏元顿时愣住了,几天下来,她的脸孔明显的消瘦许多,清澈的眼睛显得十分惊慢,过了许久,他才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只是觉得,巫先生是好人,云岚姑娘也是好人,大人你,也是好人,好人,应该有好报的。” 苏紫眼角一酸,这个年纪方才十五的幼年小兵,在生死紧要关头,竟然只凭他自己的心做出了这样的抉择,他的理由很简单,好人不应该没有好报,可是夏元你可知道,这个世界上,好人大多数都是没有好报的,魍魉横行,魑魅安世,好人早就活不下去了。 看着他清澈坚强的眉眼,苏紫只觉得像是有一座山压在了肩上,让她透不过气,她深深地呼吸,坚定的说道,“你跟我走。” “不行,”夏元摇了摇头,“我毕竟是洛原坪的士兵,我的叔叔,亲人全都生死在这里,死的灵魂飘散,活的心惊胆战,我不能离开。大人,你快走吧。” 苏紫沉声说道,“你必须跟我走。” “不,大人,我是云岚姑娘的手下,也是大历的士兵,我不会离开这里的,这就是我的家啊”此时此刻,夏元的眼睛露出几分执着和坚定,苏紫明白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信念和执着,夏元也不例外,她点了点头,穿好衣服,缓缓说道,“夏元,我走了,你要保重,我办完事会回来找你的。” “嗯,我再有四个月就可以进新兵连了,到时候我也可以上阵杀敌,如果能让大人领兵就好了。”看着夏元sao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却期待的模样,苏紫握着他的手,沉声说道,“等着我。”说罢,凌厉的转身离去。 五百人的士兵呼啸而来,身后跟着云锦自己调动的三千人北漠军策马奔腾,城里的百姓亲自为他们开门引路,整个洛原城西兵营将军府都沦入了一片喊杀火海之中。 唐将军骑在马背上,大骂着指挥着溃散的部队,就在这时,一名下属突然跑来报告道,“将军苏紫跑了,在马厩打伤了看守,夺走了自己的马出城了。” “什么”唐将军大怒道,“那么多人守着怎么会跑了” “是夏元,那个家伙偷了您的令牌骗来了钥匙。” “狗杂种”唐将军勃然大怒,冷喝道,“坏我大事” “将军”又一名传哨兵策马而来,还没跳下马背就大声喊道,“紫鹰军从南城门逃跑了,我们已经整顿队伍,要不要追击”这些人根本不知道苏紫的身份与那些士兵的来历,但是早年苏紫的紫鹰战队名声赫赫,又见精锐部队如狼似虎,自然当做是紫鹰余党。 唐将军眉头紧锁,默想片刻,沉着果敢的说道,“追” “将军,那夏元怎么办”唐将军怒道,“苏紫若是跑了整个洛原城一个也活不了,全军听我号令,追”大军呼啸着驰骋,冲出南城门口。 “阿紫啊,”云锦走上前来,“快走吧。” “嗯。”苏紫点了点头,将不详的预感压了下去,贺峰的死讯让她有些麻木,但是比起这一切,也显得有些微不足道,夜路难行,他们还有很远的一段路要走。 天地萧索,狂风卷地,漫长的夜晚刚开始,仍旧没有过去,夜幕深沉,云层低厚,黑压压的一片,风呼呼的在吹,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放”低沉的声音一遍遍的下达着单调的攻击命令,山谷中被围困的军人越来越稀少,鲜血蔓延,无数的管矢兵向穿着红色竿装的军人们射出流剑,战场上响起了一片令人绝望的喊杀声,尖锐的鸣钟高深素响,求救的信号发出了二十多发,此处已经是洛原城与北朔城的交界处南坡,距北朔城跑马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北朔的守军仍旧没有出来救他们,难道北朔城也被包围了吗 成拓望着眼前疯狂的一切,如同陷入了一个最恐怖的噩梦中一样,局势如同巨石从山巅滚落,无人能够阻止,凡事试图伸出双手的人都将被碾成rou酱。 成拓是代替帝无痕驻守在大历的第二军队的将军,由苏紫亲自点将前来镇守的将军,此次前来受封,怎会料到如此局面
他们着五千人被困在着低洼的山谷里,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他们来的是本土,又是受封,根本没有佩戴作战装备,也没有携带任何远程攻击的利器,没有盾牌,没有弓箭,他们已经四面楚歌,弓箭如同长了眼睛一样射来,他们避无可避,退无可退,挡无可挡,所有试图冲锋的战士都被弓箭牢牢的钉在了地表,鲜血肆虐的流淌,尸体堆积成了小山,战士们在嘶声狂吼。 “对面是谁为什么攻击我们”他们怎会知道,这是一场皇帝授命的围剿。 “为什么没有人来援救我们北朔的守军在哪里”他们怎会知道,北朔城已经失守,新任的守军头领正是他们心心念念的陛下的亲信,早就获悉了这次绞杀。 “他们使用的是连弓弩是我们自己的军队”他们怎会知道,这些人都是身穿常规军服的黑鹰军团。 “究竟是谁,是谁要杀我们”成拓眼睛通红,他的副将持刀挡在他的身前,一遍遍的大叫道,“保护将军保护将军”然后话还没有说完,一枝利箭轰然穿透了他的咽喉,他的声音顿时如同漏气的风箱,鲜血狂喷而出,洒在了成拓的脸上,他一把包住了副将的身体,三十多岁的壮汉惊恐的睁大眼睛,双手使劲的攥着成拓的披风,鲜血从他的嘴里不断的涌出,声音破碎,断断续续的硕大,“是谁是谁是谁要杀我们” 残缺不全的尸体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在成拓的脚下渐渐堆积成一片尸海,伤口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三更天的时候,开始下雨,大雨浇在地上,和血泥糅杂在一处,战士们深一脚浅一脚的抵抗,以战友的尸体铸成战壕高墙,来抵挡对方那凌厉的弓箭。 到处都是惨叫声,到处都是怒骂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对面的攻势突然一缓,漫天的箭雨都消失不见了,但是他们仍旧被静静的包围着,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像是沉默的石头。 大历第二军队几乎全部死绝,活着的人也只比死人多一口气,他们已经无力再去冲锋,卒中等额呼吸声像是苟延残喘的野狗。 静,太静,死亡一般的寂静。 突然,低沉的机括声缓缓响起,战士们惊恐的睁大眼睛,猛然抬头,却见铺天盖地的远距离强弓弩簧呼啸而来,长度好似一根根锋利的长矛,嗖的一声就穿透了那些以血rou之躯堆积的战壕。 这是苏紫亲自教授给帝无痕的作战机器,在半年前用她画的图纸研制成功,如今却被用来屠杀她看重的士兵头领。 “啊” “狗娘养的老子,” 惨烈的叫骂声再一次响起,然而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成拓身上插着三四支利箭,浑身鲜血淋漓,俊朗的脸孔已经辩不出本来面目,他挥剑厮杀着,一支利箭猛然袭来,唰的一声就穿透了他的肩膀,将他死死的钉在了第二军队的战旗上。 “将军” 一名士兵见了,踉跄的冲上来,然而眼看他就要冲到成拓的身边,一支利箭猛然从他的后心贯穿而过,士兵的瞳孔倏然放大,他似乎有些不解的低下头去身手去摸了摸穿心而过的利箭上带着的肠子和鲜血,眉头微微皱起,像是一个单纯的孩子,他跪下去,被弓簧撑住,就那样死在成拓的面前。 年轻的将军泪如泉涌,他嘶声狂吼,像是狰狞暴怒的狮子。 “保护将军” 战士们蜂拥冲上来,对面的敌人注意到这边的动向,箭雨集中的射来。 一名成拓从未见过的士兵回头对他一笑,清澈眼神里带着无忧无虑的清亮,他笑着说,“你们救将军,我先走一步了。” 然后他转身就得对着迎面而来的箭雨冲了上去,数不清的利剑穿透了他的胸膛脑袋,他先是一个箭靶一样,就那样子站在原地,宁死不倒。 撕心裂肺的疼痛在心头涌起,成拓嘶吼着猛然狂奔上前,身体强硬的穿透长长的箭矢。 年轻的将军疯狂的挥剑急冲,弓箭不断的射在他的身上,他犹自冲击不停,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被震动了,有士兵微愣着住了手,眼睁睁的看着那名浴血浑身的军人狂吼而至。 然后就在这时,一柄战刀突然飞掠而出,只听唰的一声,就砍在了成拓的腿上。成拓的身躯一个踉跄,轰然跪了下去,他望着依然不远的敌人阵营,眼睛里涌现出血一样的红光, 那是怎样的眼神,充满了绝望的不甘和疯狂的愤怒,他的视线如刀子般扫过那些黑衣黑甲的士兵,突然间,一口鲜血从他的嘴里喷出,年轻的将军以惊人的毅力再次站起身来,狂后着冲过来,大声叫道,“究竟是谁是谁要杀我们” 铺天盖地的箭矢同时射去,将成拓牢牢的钉在地上,看不清头脸,望不见棉童,天地间一片低沉的震荡,冷雨倾盆而下,浇在那些冷却僵硬的尸体上,鲜血顺着雨水蜿蜒的流过,闷雷滚过天际,终于,再也没有一个站立的尸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