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从潼关到邙山

    崤函称地险，襟带壮两京。霜峰直临道，冰河曲饶城。古木参差影，寒猿断续声。

    冠盖往来合，风尘朝夕惊。高谈先马度，伪晓预鸡鸣。弃繻怀远志，封泥负壮情。

    别有真人气，安知名不名？

    ——李世民《入潼关》

    这首诗，单道着潼关险要的地理形势和重要的枢纽位置：南倚秦岭，北俯大河，山川沟壑呈阶梯状分布，奇险无比，令鸟兽为之胆寒。该关地处关、陕交界，黄河河曲，控扼东西交通，为关中之东大门。独特的地理条件，和古代对陆路运输的依赖，使得潼关成为古往今来的兵家必争之地。自东汉末以迄明清，每当天下纷扰攘夺之际，凡占据关中者，必坚守潼关；欲西取关中者，必先克潼关。在其周围发生的重大战事，有史可稽者达四十余次（《读史方舆纪要陕西一》）。

    潼关初置时的关址，在今陕西潼关县港口镇（旧潼关）东南原上的杨家庄与寺角营之间。大业七年又将关城南移四里，形成南、北两座关城，函崤官道从南关穿城而过，是关中通往洛阳的唯一要道。作为军事重镇，这里驻扎有常备军五千人左右，负责镇守潼关的是鹰扬郎将桑显和。

    二月初一早晨，潼关东门。城门边上张贴着段云娟、段宇飞和瓦岗将领秦伯钧、程子谦等人的画像，数百名邢军士兵分布在周围警戒。负责守卫城门的宋都尉正领着手下的军士盘查往来人等，官兵们的状态都松松散散的，拦住一个个路人回头随便一看，甚至连看都不看，直接扫上一眼，就放过去了。

    接到上峰封关戒严的命令后，桑显和特地增派了兵力，严加守卫。起初倒也执行得有模有样，可是整整十天没有任何动静，官兵们就有些不耐烦了。据京城传出的议论，案发当夜反贼们就向南遁入了秦岭群山之中，要潜逃也是经汉中出武关，哪有回头再往东走的道理？何况潼关作为京畿门户，军事重地，一群流寇反贼，跑个路还要走大门出去，那真是活腻歪了才会这么干。现在虽说开关放行了，但还是要挨个盘查，这简直比闭关禁行还受罪。说是不给流寇以任何机会，可每天这么千篇一律地盘查比对，到头来能刚好抓到人的几率跟火星撞地球差不多。在这种情绪的支配下，守门官兵们的精神也就慢慢松弛了下来，而盘查活动也成了例行公事，走走过场。反正再卖力也没有什么效果，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嗒嗒嗒嗒”，一阵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朝城门这边奔驰而来。宋都尉遥望来人装束，乖乖不得了，京中一等一的禁卫军精骑！俗话说，从一支部队的军容风貌就可以看出领兵之人治军打仗的本事。这阵势，当真是令敌人不寒而栗，让己方将士肃然起敬的强大存在。宋都尉急忙督促心不在焉的官兵们整理衣甲，端正兵器，严阵列队，摆出一副认真盘查和备战的架子。

    马队的身影由远及近，宋都尉擦亮了眼睛一看，可了不得，为首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年轻军官，全身披挂，佩剑负弓，威风凛凛。宋都尉不由得脱口而出：“彭少将军！”

    来人正是奉命出关公干的千牛卫副都督彭杰。宋都尉知道彭杰在军中的地位不在上司桑显和之下，何不趁机巴结，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作礼问道：“少将军又出关公干么？”

    彭杰答道：“正是，奉朝廷之命，前往洛阳传旨。足下如何亦在此处？”

    宋都尉答道：“朝廷行文下令，画影图形，遍贴关津隘口，捉拿反贼。桑将军特命卑职把守此处，但有出关之人，须得逐一比对盘查，方可放行。”

    “难得桑将军尽心，竟派心腹亲自把关。”彭杰又问道，“诸位连日劳苦，可捉得贼首么？”

    宋都尉苦笑道：“若是捉得贼首，弟兄们早已解去请功，何必在此劳神？守关盘查一连十余日，并不曾见着一个反贼。多半由汉中出关去也。”

    彭杰故作神秘地低声对他说道：“我这一行人中，多半夹杂了贼首在内。宋兄可逐一盘查，拿他几个，也好解去请功。”

    “少将军说笑也。”宋都尉笑道，“令尊治军有方，千牛卫更乃天子卫率，焉敢坏了法度，夹带贼人？少将军王命在身，不敢耽误，请尊便行。”说着让手下官兵移开鹿角，敞开城门，放大队人马通行。

    彭杰笑道：“多承盛情。众弟兄劳苦不易，杰见家父，定当美言，犒劳诸位。”他的慷慨豪爽，言而有信，在军中颇有口碑。宋都尉与军士们听他许诺，当即拜谢不迭。

    彭杰和官兵们打过招呼，回头大声下令，“整队出关！”

    一声令下，五六百人的马队整齐有序地通过了城门。

    看着威武整齐的队伍，官兵们嘴里咂摸着：“如今这年头，多少官军烧杀掳掠，便同贼寇一般。瞧彭大将军爷儿俩，恁地严整，谁能及得？”“去岁阴大将军东都兵败而归，一路赶回，搅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算个鸟的官军？也不强似盗匪了去！”

    一行人出了潼关，由崤山官道直奔洛阳，初三日便到了洛阳城西北的北邙山，这也是崤山山脉最东端的丘陵地带，地势在这里由山地向平原地区过渡。此时洛阳前线虽然因为双方谈判停止了大规模战事，但因元宵夜的变故，彭鼎辉奉命同瓦岗军进行交涉未果，双方关系处于微妙关头，洛阳周边不时有小股人马出没，甚至产生小规模冲突也不足为奇。

    “过了前方谷口，便是东都地界。”彭杰指着前面的山口，回头吩咐道，“且下马歇息片刻。”身边的虬髯领队会意，大声传令下去。官兵们都下了马，散开队形，把马匹拉到路边，取出干粮饮水吃喝起来，只留三个亲兵在外围戒备。

    刚歇到一半，猛地四下里喊杀声大作，彭杰叫道：“有敌来袭！亲兵队与我前方哨探，其余人列圆阵防备！”

    “遵令！”到底是训练有素的千牛卫，尽管遭遇紧急情况，依然在主将的指挥下迅速做好战斗准备。亲兵队反应更是迅捷，彭杰话音一落，片刻之间，十余人全部上马，端着兵器随彭杰向前方谷口冲去，很快同迎面杀来的几百敌军厮杀在了一处。

    与此同时，后边山谷中也冲出一队骑兵，为首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将领，骏马长矛，率数十精骑，从千牛卫背后杀来。千牛卫后队急忙放箭阻击，怎禁得那人风驰电掣，拨过来箭，转瞬间便杀入人群中。数十精骑各披铁甲，紧随其后，拼着让千牛卫射倒几匹战马，射伤杀伤十几人，硬是凭借速度和冲击力将他们的防御圆阵撕裂开来，如狼似虎地一通猛砍。千牛卫单兵战斗力不弱，但毕竟初次临敌，又无主将指挥，在对手有组织的冲击下，一时乱了阵脚，只得三五成群，同敌军展开混战。

    前方迎敌的彭杰听到后面喊杀声起，急忙率亲兵奋力杀退当面之敌，迅速回援大队，一面收拢被打散的部下，组织反击。一场混战，终于将敌寇驱退。彭杰聚集全部官兵，清点人数，被伤者二百余人，所幸无一阵亡，但随他最先冲锋的亲兵队十五人却都不见了踪影。

    彭杰命官兵们照顾伤员，一同向前警戒搜索，寻出二十多里，直到洛阳城下，都不见人影。彭杰长叹一声，对众人道：“众亲兵遍寻不见，多半已落入贼人手中，只得听天由命去也。我见大将军，自行请罪便是。”说罢带了众人，重整队伍，迳投洛阳，面见彭鼎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