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从白丁到将军
“昨日送玄成出城,为何一宿未归?”段婉曦刚回到家进房,父亲冷峻的盘问便在耳边响起。【】 段婉曦脸一红,答道:“昨夜我二人在晋王祠厢房中秉烛夜谈,清晨醒来时,玄成便已离去。” “秉烛夜谈?”段思廉显然不相信,闻了闻她身上的味道,变色道,“驱驰五十余里,酒气兀自未散。却是喝了多少酒来,宿醉不归?” 段婉曦被父亲拆穿,更加不好意思,挠挠头道:“也无多少。前日饯别恩师所余残酒而已。” 段思廉道:“一樽汾酒所余不下十升。玄成酒量有限,定然多是你喝了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如此酩酊大醉,倘教外人遇见,传将出去,岂不坏我段氏清誉?” 段婉曦不服,梗着脖子道:“我二人清清白白,有甚苟且之处,如何便坏了段氏清誉?” 段思廉见她神态身段并无变化,又如此理直气壮,相信她问心无愧,便缓了缓口气道:“为父多虑。只是你一女儿家,如此行事未免过于失礼。我段氏清名令誉,得之难而毁之易,事事需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你与玄成共处一室,宿醉不归,便无苟且之事,但瓜田李下,嫌疑既生,一旦为外人所知,别有用心者无中生有,添油加醋,大肆诽谤。我等自白尚且不及,谈何定国安邦?” “女儿一时大意,不知轻重,父亲见谅。”段婉曦明白了父亲的担忧,低声承认了自己的不成熟,随即话锋一转,“然父兄自幼教导,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为人行事但求问心无愧,旁人纵然说三道四,亦决不能玷污我段氏清名!” “话虽如此,还当小心行事。”段思廉知道女儿有自己的道理,也不便勉强,换了个话题问道,“玄成临行,曾有何说?” 段婉曦将郑泽慷的话一一转告父亲。段思廉听罢,叹道:“玄成见事,每每一语中的,真乃国之栋梁也。此三策为父当从而行之。河东望族名士,为父与正严亲自会笼络。你与承范练兵选将,结纳天下豪杰。京师有娟儿与鹏举、孝杰三人照应。即日召集群僚,会商安抚流民之事。此外,左骁卫不日即将招募精壮,组建骑营,以汝为将。只是你与承范、世昌皆无官衔,不便直接委任。” “这个容易。”段婉曦道:“此番采用募兵之法,我三人以白丁化名应募,一切全凭本事挣得,不劳父亲委任。” “此事易耳。”段思廉道,“但如此一来,变数横生,你却未必中选。” 段婉曦轻松一笑,道:“若此番应募之士中有出类拔萃,胜于女儿之俊杰,岂非美事?” 段思廉赞许地点了点头:“汝有此胸襟雅量,为父无忧矣!” 段思廉找来王威、高君雅,就彭鼎辉行前的募兵组建骑营之事征求二人意见。二人虽然奉命监视掣肘,但自知军事能力不及彭鼎辉,又面临兵少任重的防务压力,不敢表示异议。于是段思廉与二人联名上疏朝廷,请行募兵之法。史元爽因朝廷精锐俱忙于各地征剿,无暇增强河东,段思廉孤军镇守,非如此不能有效防御突厥入侵。何况又有王威、高君雅联名上疏,据实以报,也不怕段思廉有什么图谋,便即准奏,命为骁骑营,置虎贲郎将一员,旅帅四人,着晋阳宫按二千人之数,军官另算,拨发钱粮甲仗予以支持。 段思廉得了旨意,当即召集左骁卫校尉以上军官并僚属,颁布接任左骁卫大将军以来的第一道军令,自军中、民间招募善骑射之士,组建骁骑营,由升任鹰扬郎将的吴信和鹰击郎将罗大刚负责选拔。其中主将和两名旅帅由应募者中公平竞选。募兵榜文下发至河东诸郡县,各地壮士闻汤公招兵,纷纷踊跃前来,短短一个月内,应募者多达上万人。吴信、罗大刚依照彭鼎辉所遗选兵之法,通过箭术、骑术、骑射三个科目的考核,优胜劣汰,很快选拔出了最精锐的一千六百人,并突厥降卒四百,按二十人一火,五火一队,五队一旅编组。段思廉随后下令,由入选的老兵或下级军官担任各队队正,火长由投诚的突厥军官担任,分配到每一火的四名突厥士兵则共同出任教员。 榜文张贴到营中,刚刚完成编组的骁骑营将士们顿时一片哗然。队长是自己人好说,可作为普通士兵的直接上司,火长一职均由被俘的突厥军官出任,又要四名突厥兵担任教官,来训练四倍于他们的汉家儿郎,他们怎能服气? “降兵败将,也配来指手画脚?”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与胡人厮杀,要这些胡兵何用?没的临阵反戈一击,倒把俺们先卖与敌寇!” “我等与胡人厮杀多年,仇深似海,如今反倒要伏他们管束,谁受得这般鸟气?” “找队长和将军说理去,若还要俺们伏胡人管束,便各自散伙了罢!” “吵个甚鸟!”几十名士兵说着正要集体去找队长说理,猛听得背后一个少年厉声说道,“此乃军营,并非集市!岂不闻令行禁止,方能克敌制胜?似你等这般妄议军令,我行我素,一旦开战,如何迎敌?” 众人闻言,齐刷刷地往那人看去。只见那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七尺五六身材,面貌清秀,皮肤白净,一般的士兵打扮,较寻常男子略为纤瘦,除了身高,就是一白面后生。唯独一双星目炯炯有神,正威严地注视着大伙。 一名军士暴躁,问道:“你是何人?” 那少年道:“我乃陇西狄道人,姓穆名清,绰号‘小旋风’。” “小旋风穆清?无名之辈,也来多管闲事。”那军士浑然没把他当回事。 “无名便如何?”穆清冷冷地道:“身入军营,便须服从将令,严守军纪。哪个不服,便请走人!” “好大口气!”那名军士哈哈大笑道,“你这般发话,倒似是将军训话一般!快快闪开,休要在此啰唣!”说罢上前伸出右掌,劈胸一提穆清,就要往外摔去。不料穆清却抢先一步,以左手抓住他右掌,反转身体,撞入怀中,臀抵其腰,右臂迅速反手抓住他右肩,右脚反踢其双腿。那军士措手不及,下盘不稳,被穆清大喝一声,提起右肩从头上猛地摔了出去。 军士们见这少年露了一手过肩摔的绝活,瞬间撂倒一个八尺来高的壮汉,惊诧不已,纷纷收起了轻视之心。周边上百军士闻声,都围了过来。 穆清拍拍手心,看着地上的军士,问道:“你可服了么?” 那军士巨大的身躯摔倒在地,臀背好不疼痛,只得道:“服了。兄弟好身手……”突然猛地跃起,右手抓住穆清左臂,左手提住腰胯,将其举过肩头,往下摔去。穆清迅速反应,以右臂反抓其左肩,不待摔落便右脚立地,背部后顶,左脚反踢其腿,又是大喝一声,将那军士从左肩上摔了出去。不等他落地,左手扣住他右腕,右臂架于胸口,将其制服。 那军士大口喘着气,左手连摆,叹道:“罢了罢了,俺赵拴柱今番栽在你个小厮手里了。” “赵兄承让。”穆清笑着放开他,拉将起来,问道:“听你口音,与我罗大刚兄长倒是齐鲁同乡。” “那正是俺大哥!”赵拴柱惊讶地跳起来叫道。 “原来也是自家兄弟。”穆清高兴地拍了下赵栓柱的肩膀,“适才不打不相识,小弟多有冒犯。” 赵栓柱懊悔道:“俺忒也鲁莽无礼,如何怪得兄弟?”回头大声对众人说道,“这位穆兄弟身手好生了得,俺柱子第一个服他!还有谁不服?” 众军士齐声叫道:“没有!” “小弟适才出言冒犯,弟兄们多多包涵。”穆清向众人抱拳行了个礼,又大声对众人道,“大将军此番建军,意在效法突厥,针锋相对,以骑制骑。突厥将士熟知胡寇习性,于克敌制胜至关重要!愿弟兄们领会大将军一番苦心,摒弃胡汉成见,刻苦习练,杀敌保国,方不负大将军托付之重!”
在场的数百军士皆是质朴武人,通情达理,听穆清说了这一番话,终于有些明白,纷纷颔首称是。 “说得甚好!”远处的罗大刚大声喝彩,与吴信拨开人群走到中间,拍拍赵拴柱的肩膀,又对众人道,“转告其他弟兄,愿意服从管教的便留下,不愿意的,便与我走人!今后谁敢闹事,军法不认得你!” “遵命!”对这里级别最高的二位郎将之令,大伙自是无不遵从。 吴信指着穆清道:“这位穆小兄弟,年纪轻轻,却是武艺了得,深明大义。前番雁门救驾,亦是他身先士卒,摧锋破敌,无人不服!我二人上报大将军,由他暂代虎贲郎将一职,统领全营,待首战有功,再报朝廷委任。众位以为如何?” “好极!”“穆兄弟为将,大伙儿心服!”军士们对穆清的身手见识和豪气早已心悦诚服,纷纷高声表示拥护。 吴信走到穆清跟前,问道:“穆兄弟可敢领此重任?” 穆清望了众人一眼,见他们都用热切渴盼的目光望着她,不需客套,便朗声答道:“穆清愿效犬马之劳。若无克敌制胜之效,请按军法处置!” “参见将军!”赵拴柱带头,数百军士齐刷刷地在穆清面前拜倒,其他各部将士闻讯纷纷赶来,与新任的将军见礼。 穆清朗声道:“弟兄们既有缘相聚,便当情同手足,生死相依,并力杀敌!今后非有号令差遣,公事往来,不论胡汉官兵,概以兄弟相称,食宿赏罚,一视同仁!” “好!”实行官兵平等永远是最能得到大多数将士拥护的决定,众人欢呼不已。 待到军士们的欢呼渐渐平息,穆清继续说道:“军令如山,军法无情,弟兄们务须严守军纪,令行禁止。若有抗命犯纪之事,严惩不贷!” “遵命!”将士们一齐大声回应道。 次日,左骁卫大将军府正式下达任命,穆清行虎贲郎将事,同时命鹰扬郎将吴信(兼)、鹰击郎将罗大刚(兼)、段宗扬、侯世昌四人分任旅帅,赵拴柱等二十名应募的左骁卫下级军官、老兵也分别被授予队正职务。随即,左骁卫的两千匹战马和所需装具、马弓箭矢相继调拨到营中,分配到每一名士兵手中。 大业十一年十一月初一,左骁卫骁骑营正式成军。大将军段思廉亲临现场,为骁骑营授予战旗。一支划时代的专业骑兵部队,也是段思廉直接指挥的第一支武装力量从此诞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