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南泱番外(二)缘生已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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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灭掉天隼教那段历史,已过了四年。【】 我不大习惯去记今年是何年份,因为以前专门去记,发现总也记不住,隔上两三年,便连是甲乙丙丁哪个开头都忘记了,更不要说后面跟着的是子丑寅卯还是申酉戌亥。 我的记性当真十分不好。 这年冬天,我得了空,想着也有这么些年没有见过苍旻了。而且今年又新收了个徒弟,叫边子趁的,着实聒噪得很。于是我决定,去昆仑山避避清闲。 苍旻四年前买回了一整套她极喜欢的红檀木家具,小心翼翼地放进那个名叫华胥境的山洞。这举动在我眼中忒不像个修道人。修道之人,不应执着于外物,如若执着,更不应纵容自己,将外物专门搁在自己身边。 克己禁欲,才是一个修道人该做的。 苍旻的小徒弟名叫薄雪,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虽然笨手笨脚了些,却很是乖巧,见了我乖乖地叫“尊上”,跑前跑后地端茶送水。 苍旻将这破山洞收拾得倒是雅致,不愧她给它取的名字。 苍旻坐在我对面,笑眯眯地说:“阿泱,难得你来我这华胥境啊,是不是北罚又有什么麻烦事碍着你了?” 我接过薄雪递过来的茶,慢慢喝一口:“你多想了。” “那我再猜猜……莫非是你想我了?呀,真是受宠若惊。”苍旻笑意更深。 “……你想的真的太多了。” “我只是稀奇,你这大冰块还会主动跑来找我。”苍旻又调笑我一句,她忽然看见薄雪不慎洒了点茶水在桌面上,不禁严肃道:“笨蛋,小心我的红檀木桌面,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师父,你真啰嗦,是不是该到你每月烦躁的那几天了?”薄雪年纪轻轻,对苍旻说话倒是不客气。 “薄雪!你这小兔崽子……”苍旻看一眼我,语气居然有些气急败坏,“南泱!你笑什么笑?你还憋?眼睛眉毛都弯了,你捂着嘴也没用!” “我没笑,真的。”我轻咳两声,一本正经地看她。 苍旻长长叹口气:“唉——看看我收了什么徒弟,看看我交了什么朋友。罢了罢了,我心胸宽广,不与你们计较。薄雪,去将棋盘拿过来,我要和阿泱战个通宵!” 薄雪乖巧地应了,去里屋将那一副精美的围棋拿了出来。 我以前来华胥境,都要与苍旻下下围棋,每次来都是这样。苍旻的棋技很好,围棋和象棋都可以下,和她玩玩这个,正巧可以消耗许多时间。 薄雪不知去忙什么了。我和苍旻安安静静地下棋,时间静悄悄的过去。 棋盘上黑白交错的棋子泛着莹润的光华。苍旻忽然开口:“阿泱,你看这棋盘,黑白分明。你说,这盛世江湖,是不是也只分正邪两派呢?” “正即是正,邪即是邪。”我淡淡回道。 “我参悟许久,何谓正邪。阿泱,天隼教是邪,因着他们残杀无辜的人。北罚与昆仑自诩名门正派,却不也还是做了和他们一样的事?” “他们该死。”我轻轻看一眼苍旻。 “有些人该死,有些人却不该死。”苍旻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不该死的人…… 那个小团子。 我紧紧皱着眉,我一向记性不好,觉得什么事都会忘记,但惟独这件事,这个画面,我记了四年。 三剑天谴阵要以喻修师兄、容怀师兄和我作为三个阵眼,列阵后以我们三个围成的范围内,所有人都免不了一死,即使不死,身体也将受到无法抗击的重创,活不了多久。 当年列阵时,我看见了团子的身影。 她在天隼教护法闻惊雷的家中。 若是可以,我会去将她救起来。毕竟那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又为何要受到此等牵连? 但我是阵眼,决计不可随意移动。并且,她虽没做恶事,却必定也要杀掉。想象一下,杀了闻惊雷全家,独独留下这个小孩子,她固然现在什么都不懂,以后长大了呢?她会不会因为我们杀了她的家人,来找我们复仇,变成第二个为祸苍生的闻惊雷? 可她依旧是无辜的。 可我还是亲眼看着我亲手布下的阵法,杀死了她。 毕竟曾经萍水相逢,不是一点情谊都没有。我心里,又怎能好受。 苍旻看着我出神,轻轻一笑:“阿泱,我知道,你无法释怀。” “不。时间久了,我会忘掉的。”我一直不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值得我去无法释怀。 “那孩子喜欢你,你却亲手杀了她。阿泱,这就是你修的道吗?” 我沉默,竟然无言以对。 “阿泱,你这些年,都没有吃过糖葫芦了罢。你是不敢吃,你怕引起对那孩子的愧疚,对不对?”苍旻犀利地逼问。 “对。”我承认,深深吸口气,“所以,我再也不会碰那玩意。”不碰,我就不会记得。 “呵,那你可就能安心了。若你自己不去吃,鬼知道你喜欢吃还给你送到嘴边。” 苍旻说得对,没有人会这样对我。 因为我是个没有牵挂的人,也没有人牵挂我。 “阿泱,若是日后有人给你糖葫芦,你一定要珍惜那个人。”苍旻把玩着手里的棋子,久久不下,“因为,她一定很喜欢你,所以了解你的偏好,还会牵挂你。” “你想多了,不会有这样的人的。” 苍旻没有答我,只是专注地看着棋盘,落下一子。 闲敲棋子默,黑白入围城。
在苍旻那里住了挺长一段日子,棋瘾也过足了,我颇心满意足地回北罚。 回去的路上,天下了很大的雪,我在路边买了一把伞面素净的纸伞,撑着伞慢慢走。没必要急着赶路,回去又要面对那个吵闹的徒弟。不过今年收的第二个徒弟倒是乖巧,很懂得尊敬师长。 我一边放空思绪,一边缓缓走。不知不觉,就到了北罚山下的小镇里。 雪下得很大,天色也晚了,街道上没什么人。地上厚厚一层雪,我感觉到我的白锦云靴踏在上面走起来都有点费力。 这时本应是万籁俱静的。 但我听见了一点属于人的微弱呼吸声。好似在某个角落里传来的,若不是我的耳力极好,估计也要忽略过去。听这呼吸的间奏,应该是命不长了。 我向那呼吸源头望去,只看见一坨黑漆漆的东西,被大雪掩了大半,身躯都没有起伏,像是死透了。看那身量,年纪应该不大。 救不救? 这孩子已经快死了吧。救了,应该也没什么用。 我缓缓摇摇头,撑着伞,径直走自己的路。 这条街走势倒是特别,一条路下去,我倒是必须得经过一下那乞儿的身边了。 耳畔忽然响起苍旻的诘问——“有些人该死,有些人不该死……阿泱,这就是你修的道?” 心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我不禁想到一百多年前,我也是这样被遗弃在南海边,师父将我救了起来。见死不救,我又怎配做个修道之人? 我撑着伞在乞儿身边驻足,拧着眉走向那个墙角,长久得看那年岁不大的乞儿,长叹一声:“还有一口气呢。” 我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将伞搁到一边,轻轻摸上乞儿的背,触手之处,冰凉如铁,一点都不像是属于人的肌肤。她还是个孩子,竟然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乞儿或许感受到我放在她背上的手,忽然猛地抬头,一双黝黑清亮的眼睛看向我,像镶嵌在脏乱脸上的两颗上好圆润的黑曜石。我的心一跳,居然有一丝莫名的熟悉感爬上心头…… 我将她的手握在手中,似乎想要寻找什么一般。她的拳头握得很紧,像一块冰。我看见她的右手皮rou翻绽地垂在一边,不禁皱紧了眉。 乞儿不太敢直视我的眼睛,躲躲闪闪的。她好像很怕我。 相遇即是缘。 我看着她许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由何而来。 但我要救她。 我极力放缓语气,用我能达到最温柔的语调问道: “你……可愿跟我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