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为天下雄
稍后,薛曜乘马车而出府,薛绍骑了马从旁跟随,月奴从后跟得稍远。 行走了片刻,薛曜突然叫停马车并且下了车来。 “族兄为何突然叫停车马?”薛绍也只好下了马来。 薛曜拱手一长拜显然是在赔礼,一脸愧色的道:“方才我一时情急,竟然忘了一件事情。今日我曾在麒德殿上偶遇家父,见他老人家气色不佳,询问之下方才得知,他老人家罹患风寒已有多日。若非是陛下专程设宴款请功臣裴行俭,家父理应在家卧病歇息。此时天色已晚……你看……” 薛绍淡然一笑,拱手回了一礼,“既然如此,薛绍不敢前去叨扰了。” “实在报歉!” “无妨,小弟改日再来便是!” 又是一阵寒暄,薛曜再登马车调头回家去了。 薛绍摇头笑了笑,无聊。 月奴走到薛绍身边来,一脸愤愤之色,“公子,此人着实可恶!” 薛绍无所谓的笑了笑,“想看更为可恶之人吗?” “在哪里?”月奴义愤填膺。 “藏一藏,稍后就能看到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薛曜的马车去而复返,沿原路往薛元家中而去。 月奴咬牙切齿真是脸儿都气白了,“公子,月奴当真看到了更为可恶之人!” 薛绍呵呵的笑,摇了摇头。岂不论薛曜的“正人君子”之名是否浪得虚名,他这个谎却是说得不大高明,也着实猥琐了一点。就从这一小小的举动就可以推测,这对父子私下里没少议论我,当然绝不可能对我有什么好评,无非是骂我如何的不守门风轻佻浮浪、不治家学不学无术。 当然,他们父子也肯定早就知道,我将有可能被择选为太平公主的驸马。 薛元的父亲曾是李世民的近臣,薛元以父为楷模一直都在坚定的拥护李家皇室,对于武则天弄权是相当的反感。由此恨乌及乌的讨厌上武则天最为宠溺女儿的太平公主,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薛元本就不喜欢我薛绍这个人,再加上我可能要成为太平公主的驸马——他能待见我吗? 这么一说,薛曜倒是个心机不重的厚道人。他见画动心一时忘情,既不想当面得罪我,又怕违逆了父亲大人的意思,因此玩了一出“半道折返”。然而他心里又实在太过惦记那副字贴,于是又急乎乎的跑回去见薛元了。 “公子,月、月奴真是气极了!”月奴咬牙切齿的将手里的宝剑一扬,“我想杀了他!” “胡闹!”薛绍脸一板,“那可是我同宗兄弟!” “公子恕罪!”月奴抱剑拱手,一双柳眉犀利的飞扬起来,本就英气勃勃的脸上溢起了一层杀气,“公子天潢贵胄,奈何要如此屈尊去结好这等满肚子古怪心肠的酸儒?月奴想不通!月奴也实在咽不下这口怨气!” “你以为我愿意吗?”薛绍都翻起了白眼,心说要不是武则天用心深远出这馊主意,我八辈子不想去这种人家串门儿,光是那拜来拜去的就够让我蛋疼的了! “待月奴上前,一剑戳他两个透明窟窿!”月奴握着剑的手,都骨骨作响了。 “混帐!”薛绍喝骂。 “月奴该死!”月奴慌忙单膝一跪“公子教诲……鹰立如睡,虎行似病!” “那也不能一直睡、一直病啊!”薛绍顿时就笑了,“既然是族兄,两个窟窿怎么够——至少得四个!” “是!”月奴刷的一下就蹭了起来,像是百米赛场上的运动健儿听到了令枪响。 “回来!”月奴一把将她死死拽住,哈哈的笑,“憨姑娘,这么不禁逗!” “呃!……”月奴哭笑不得又急恼不已,涨红了脸蛋儿直跺脚,“公子,究竟该要如何是好?” 薛绍笑道:“当街杀人是肯定不行的,何况还是族兄,彼此更没有深仇大恨。不过,既然对方如此蔑视于我,我们也就给他个难堪,以牙还牙,怎么样?” “甚好!” “上马!” 薛曜这个儒雅之人所乘的马车向来都是从容缓步,哪里跑得过孔武之人的跨下宝驹。当他停车落在薛元门口之时,赫然见到薛绍就立在他眼前。 “呃!……”薛曜像是触电了一样浑身一弹双眼瞪大,瞬间那表情就像是生吞了一只臭虫一样的那么尴尬和难看。 “族兄,这么巧啊!”薛绍负手而立,笑吟吟的道。 “咳……”薛曜一时都不知如何回话了,自然也是无可搪塞,只好硬着头皮苦笑一声,“承誉,请吧!” 薛绍,终究还是踏进了当朝宰辅、薛氏领袖薛元家的大门。 月奴抱剑斜倚在院墙之侧藏身于一片阴暗之中,一双眸子如同暗夜觅食的夜鹰熠熠闪亮,嘴角上叼着一枚狗尾巴草,冷冰冰的美人脸蛋绷得紧紧的。 “啐!” 一口将狗尾巴草吐掉,月奴极是不屑的闷哼一声,“酸儒!若非公子约束,今夜便要杀你全家!” 薛曜将薛绍请到了正堂客厅里坐下奉茶,自己先行入内,去主宅延请父亲。 薛元年近六旬,家学渊远一生勤谨,三岁丧父九岁袭爵伴读东宫弱冠为官,数次被贬宦海起伏直到今天已是贵为当朝宰辅,他的一生可谓历经沧桑,养了一副沉稳如山威严内敛的大家风范。 听薛曜说明来意,薛元喜怒不形于色的深看了他两眼。 薛曜慌忙跪倒在地,“孩儿寡智无能,竟落下如此难堪!辱及门风,请父亲大人赐罪!” “回家之后,面壁达旦。明日此时,将悔过陈情书亲手交来!” “是!父亲大人!”薛曜以额贴地屁股高高的蹶起,诚惶诚恐。 薛元一抚袖,背剪双手提步朝客厅走去。薛曜匆忙从地上爬起,拍了拍泥灰,快步跟上。 薛绍坐在正客堂厅里喝了半盏茶,薛元父子来了。 薛元老归老,精神倒是很健旺,一身气度颇能彰显儒家中庸之意,既不张扬亦不含蓄,既不奔放也不猥琐,当得起“恰到好处”这四个字。 “族侄薛绍,拜见叔父大人!”薛绍上前,以子侄礼参拜。 “免礼,坐。”薛元自行上前在主位坐下,薛曜这个朝堂之上的五品通贵大员,略微欠身目前不斜视的侍立在他父亲身旁,就如同一名仆婢似的谦卑。 这种人家规矩繁琐,不是让你坐就真的能坐的。 所以薛绍站在堂中,挺守规矩的目视薛元的脚下,拱手拜道:“小侄近日偶得一贴,斗胆,敢请族叔鉴定一二。” 既然对方不想多说废话刻意保持距离,薛绍也就不绕弯子直接表明了来意。 “取来。”薛元将手一扬,薛曜连忙小心翼翼的双手将字贴奉上。 薛元双眼微眯看了片刻,“真迹。” 薛曜虽是惶恐,眉宇间露出一丝喜意。薛元冷看他一眼,薛曜慌忙低下了头去。 “小侄愿将此贴,献于族叔。”薛绍突然说道。 这下,父子俩的眼神都同时略微变了一变。虽然这变化极度细微,但至少是没有逃过薛绍的眼睛。
关心则乱,谁也无可避免。这对父子再如何装腔作势,心里终究是很在意这副字贴的。 “无功不受禄,你拿回去吧!”薛元淡淡的道。 “小侄愿将此贴献上,实则是有个不情之请。”薛绍继续道。 “既然是不情之请,更是不必说了。”薛元端起了茶碗来,“曜儿,送客!” 薛曜无奈的苦笑摇了摇头,小心翼翼收起字贴送回薛绍手中,“承誉,请吧!” 薛绍接过字贴,微然一笑,“世上从来不缺千里马,缺的,只是伯乐。” 薛元双眼略微一眯,嘴角轻轻一扬露出一抹冷笑,千里马,就你? 薛绍将字贴举了起来细细的端详,“既然这匹千里马被他的伯乐所嫌弃,那还不如就此烟消云散,总好过将来明珠暗投、遇人不淑!” 什么? 薛家父子有些愕然的看向薛绍。 “嗞——啦!” 薛绍双手一挥,将《虞摹兰亭序》一撕为半! “你!……” 这下,纵然是快要修炼到了仙家心境,薛元也是无法淡定了。 他嚯然站起,双目如炬的瞪着薛绍。 薛曜的脸则是快要白了,张大了一张嘴说不出话来,仿佛能塞进好几个煮熟的鸡蛋。 “嗞啦”! “嗞啦”! “嗞啦”!…… 一声声,如同是撕在了薛氏父子的心头,眼看着就要滴血了。 薛绍仍是面带微笑,仿佛撕的不是一篇价值连城的传世名作,而是一张擦屁股的草纸。 这一世历经沧桑,薛元早已将忍耐的功夫修炼到了极致。他深呼吸别过脸去不想再看薛绍,手一挥,“还不送客!” 薛绍很是淡然的拍了拍手,“族叔勿催,小侄马上就走。族兄,可否借小弟文房四宝一用?” “……好吧!”薛曜看着地上的碎片,深是遗憾的摇头重叹了一声,就从一旁的书阁取来了笔墨纸砚。 薛绍一手负背,一手执笔,斜眼瞟了瞟薛元,老头子真能忍,明明已经气得快要三尸神炸跳了,还能不动如松。 提笔,薛绍在那白花花的上好萱纸上写下了一行字,放下笔,吹了吹墨迹,对折叠好。 薛氏父子一直静静的看着他。 薛绍捧着这一贴纸双手捧到薛元面前,略一低头,平声静气道:“族叔既然不喜欢虞世南的真迹,那就请收下小侄这一贴拙作吧!” 薛元一手剪背一手捻了捻胡须,眼神冰凉神情淡漠,完全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二十年之内,此贴必然要比《虞摹兰亭序》更为值钱!”薛绍双手往前一抛,也不管那薛元接是不接。 薛元下意识的一伸手将它接住,老眉一扬,“竖子,狂悖!” 薛绍不以为意的微然一笑,退后一步拱手一拜,“小侄无礼冒犯了!……告辞!” 转身就走,大步流云。 薛元手一抖,原本对折的那张纸贴铺展开来,露出一行称不是上名家风范、但是绝对铁钩银划、驰骋贲张的字。 一向是临泰山之崩而不改色的当朝宰辅薛元,终究是变了脸色。 七个大字—— “薛子当为天下雄”! . 求收藏!……红票,大力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