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六章(12)请君问取南楼月
怀慕道,“翎燕当时的决定,是拼尽最后一点东西,赌她孩子的一个将来,和她自己报仇的希望。只是世事变化,到底是她预料不到的了。隽儿的确是在我们身边好生长大,将来我也不会亏了他。只是她不曾想到,大哥和大嫂子都还活着,还有一个静儿承欢膝下。若是翎燕知道大嫂子如今的情形,只怕死也不会瞑目的。” 青罗沉默了一瞬,才道,“那另一半的东西,想必你也已经拿到了手里。”怀慕点头道,“我曾经悄悄安排她进了青欢堂,亲眼瞧见了隽儿的模样。那时候,你正巧抱着隽儿坐在合欢树底下,轻声给他唱着歌谣。香槐看在了眼里,立刻就把全部真本的所在告诉了我。三日之间,我就把所有原本属于上官家,却又被安氏私自占了去的东西,全部都拿了回来。至于香槐,完成了这最后的交代之后,也不可能再留在董家,我赏了她偏远州郡的一处产业,叫她自己过活去了。” 青罗长叹一声道,“因果循环,真是叫人看不清楚。虽说大哥和大嫂子如今在一处,翎燕知道了自然是恨,可是大嫂子究竟替她保住了静儿这个孩子,也算是恩怨两清了。当日我和你说静儿还活着的事情,你也十分惊讶,说是没有想到,大嫂子竟然会留下这孩子。念这一念的善心,才让他们一家三口住在一处,安度余生。她心上最牵挂的人,不过是大哥和两个孩子,如今都还好好地活在世上,就算是大嫂结局也比她预想的好上许多,想必她也能放下了。只是安氏,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想要如何处置于她。” 怀慕闻言,却是久久不再说话。半晌才道,“当日我费尽心思,不过想要她死,为母亲报仇。然而真赢了她,我却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若是就这样杀了她,倒叫我觉得便宜了她去。所以我就一直关着她,叫她一无所有,一无可靠。叫她知道,到她死的时候为止,这世上也没有什么是她的。她唯一的儿子大哥已经死了,她的孙儿,被她亲手送给了你,成了我们的孩子,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一个她在这世上。父王始终是母亲的,就算知道她落得如斯境地,也绝不会来看她一眼,只会永远陪伴在母亲身边。我要让她像母亲在擎雨阁里的那时候一样,尝一尝失去所有的痛苦。叫她知道她什么都没有,她这么多年抢夺来的一切,也都已经失去了。” 青罗听了怀慕的话,那言语里当初的愤怒渐渐淡去了,深刻的恨意还在,却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怅然。或者怀慕已经明白,往事如烟散去,不论安氏结局如何,怀慕自己失去的一切,也已经再回不来了。如此想来,倒是不如翎燕幸运,就算是仇恨未雪,她心里真正在意牵挂的,却都安然无恙。 青罗和怀慕而言言至于此,都觉得颇为感慨,也就不再说话。此时雪渐渐止息,天色也渐渐暗沉下来,只有几簇灯火闪动。风却仍旧扑面而来,掠过竹林梢头,又扬起了一阵短促的雪,飘荡了几丈远,又渐渐落了下去。四野里寂静,只有风声过耳。几只鸟雀惊起,借着雪光看得清振着翅飞向苍华山方向去了。 走了许久,终于到了苍华山脚下。苍华山不比重华山上有古刹人居,入了夜,便是寂静一片。山脚下的村落,倒是仍旧灯火璀璨,热闹非凡,可知这采玉赌玉的营生,并没有因为怀慕推行的农事而沉寂下来。玉川的水本就冷,此时大雪,虽未曾彻底冰冻,却也浮着薄薄的一层。青罗远远地瞧见,竟还有人在水中摸索,或空手而出,倒也不曾失魂落魄,反倒呼朋引伴地去村子里饮酒驱寒去了。 青罗站在村头,笑问身边的怀慕道,“我还当你是要带我来瞧什么好玉呢,怎么倒不进去呢。”怀慕笑答道,“好玉哪里有这么易得呢,就算是好的,和你无缘,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家里也不缺这个。你说起好玉,我倒想起来,当初老先生送你的那一对桃花佩,说是和你有缘的,怎么你就给了昌平王妃呢。若是叫那老先生知道的,多半要恼了你,把别人精心雕琢的东西轻易送了人。” 青罗笑道,“不曾想你却这样小气。那老先生赠了我是有缘,我赠予了玲珑,也是一样有缘。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你我二人和睦,这桃花玉也算是个好兆头了。若是给了她,能叫她和昌平王也琴瑟和谐,岂不是莫大的好处?”青罗心里一闪而过那一封家书里落下的桃花瓣,脸上的笑容忽然顿了顿,所幸天黑,怀慕也瞧不出来。青罗又道,“且不说这玉的话,咱们是要到哪里去呢?”
怀慕道,“你明明心里清楚得很,却偏生要问我。今年初雪那一日,我实在是事忙抽不出身来,误了去年秋日里和你的约。眼看着没有多少日子就到了年下,我想着今年里头,怎么也不能误了这约会。若是当真误了,只怕你口里不说,心里却要怨我食言呢。好在今日又是大雪,虽没有初雪那样稀罕,却风光更好。所以想法子抽了这半日,带你过来,上苍华山来瞧一瞧雪景。虽说天已经黑了,却又是另一种模样呢。我也只瞧过一回,想必你也会喜欢的。” 青罗心里觉得高兴,嘴里却不肯承认,反倒撇过脸去。怀慕却抚掌笑道,“我本来以为你是要出言否认的,或者说一句,谁稀罕和你出来呢,或者是说一句国事要紧,你大可不必为了这不相干的约耽误了别的。却没有想到,你竟然一句话也不说了,可见你自己,还是不肯说这违心的话呢。这一年半光景,每每看见你和那些外头的人相与,以为已然惯会做戏不动声色了,却没想到还是这样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