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8)尘消院落新经雨
葛氏一边梳着怀思的头发,一边道,“静丫头是可爱,满府里的人,谁见了她不喜欢?只是可惜,和静儿最有缘的,却也不是你这个父亲,倒是王妃呢。说是静小姐,其实早就已经是王妃一个人的流萤了,王妃宝贝的和什么一样,你瞧了这一眼,还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呢。你也只当见了这一面,以后就没有这个女儿就是了。” 见怀思低头不说话儿,葛氏又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不高兴,只是这也没有法子。如今那一房正得势,连太妃也偏着,眼下这女儿不是你的了,好在隽儿还在咱们这里。也说不准再过几天,这隽儿也就成了别人的儿子了。趁着现在,多瞧他几眼罢,以后能不能见着,还没个数儿呢。” 怀思的脸色又渐渐沉了下去,今日在染云堂,在祖母和父亲的眼底下头一遭儿见自己的一对儿女,他其实就已经明白,儿女的将来,自己再也不能护持了。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等怀慕从前线回来,就将要有一个了局。 怀慕在西北大败昌平王,如今怀慕在西疆的地位,已经是自己再也不能撼动了的。或生或死,自己都再也不能决定,何况是自己一双儿女的将来呢?怀思心里忽然一颤,自己原本已经对自己的生死了无牵挂,放不下的只有母亲和妻儿。怀思明白,以怀慕和青罗的性子,还有太妃和父王的护持,就算自己死了,妻儿母亲也能安度余生,他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然而今日,怀思真眼见了自己襁褓中的孩子,亲眼见了上官隽的安宁的睡颜,亲眼见了上官静天真的笑容,怀思却不得不承认,那些所谓的坦然都是假的。他是多么真切地想要许给自己的妻儿母亲一个光明的将来,而不是和这些日子的自己一样,在旁人的监视下头,在阴冷和腐朽里头,寂静无声地度过一生。 看着小小的两个孩子,他又是多么希望,能亲眼看着他们在自己的膝下长大,而不是寄养在不相干的人身边,叫不相干的人母亲祖母,对着别人展露天真的笑颜。然而事到如今,他已然输了,再也没有赢的机会,这一切期望也就都成了空。 葛氏在一旁冷眼瞧着怀思的神情,对他心里头想的事情,也都猜到了**分,觉得火候也该到了,便停下手里的动作,凝视着怀思轻轻笑道,“其实如今,倒是有一个法子,能叫咱们留住一个孩子在自己身边,叫你亲眼瞧着他长大,瞧着他成为西疆最骄傲最高贵的人,再也不受任何人的支配,不知爷愿不愿意?” 怀思忽然抬起了头,死寂的眼睛里瞬间就点亮了光,像是暗夜里的一把火,“有什么法子,我自然愿意。” 葛氏见他如此激动,神情却平静如水,“若是这个办法,还需要两条人命,你还愿意么?”怀思的神情又是一动,直视着葛月逍的眼睛,半晌才低声问道,“是谁?”葛氏却只是不说话,又低下头去,仍旧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头发。 怀思见葛氏这样,心里一急,就伸手抓过了月逍的手腕,可巧抓在了手串上头,一颗一颗的珊瑚珠子硌得手心生疼。 葛氏手腕上也吃了痛,本能地往回就要一缩,却发觉怀思手上使得劲儿极大,分毫也动不得,索性就由得他抓着,指尖泛白,仍旧紧紧捏着那一枚梳子。“这话你问的也是古怪,此时此刻,你还能猜不出么?” 见怀思仍旧紧紧抓着自己不说话,也不去瞧他,只瞧着手里的梳子,淡淡开口,“其实也不是我出的主意,还是母亲思虑深远。如今的情势,不消我说你也知道,早就已经到了背水一战的时候,若不进就是退,若不叫有些人死,咱们这些人就都得死。” 趁着怀思愣神,便使了力从他手中挣脱出来,把手里的梳子塞到怀思空空的手里里头,“你瞧这梳子上头的断发,若不是狠了心梳断了这些,这结又如何能打开呢?若为了解开这个结,别说断了这几根,就是通通截断了,也要把下头的根本留住,把这个千丝万缠的结,给他彻底地打开了去。” 葛氏侧转了身子,静静凝视着怀思道,“你该知道,母亲是最聪明决断之人,见你在外头未能成事,自己虽然在病中又几乎被禁足,也日日想着如何解这困局。皇天不负有心人,借着两个孩子的满月,王爷和太妃心一软,就放了你回来,又叫我们能私下里见着你。既然你如今回来了,也算是现了一线生机,母亲仔细筹谋,也就有了主意。原本是再周详不过的计划,再没有不成的道理。只是这绝好的主意里头,唯有这一样为难的事情,要你自己抉择的。” 说着也不等怀思说话,先把安氏与自己所说的话,前前后后的都与怀思仔细说了一遍。葛氏话说完,见怀思仍旧抿紧了嘴唇一眼不发,平静地瞧了怀思一眼,便又淡淡开言,“我知道你不愿意说,也不愿去想,我就替你把话都说了罢。母亲的意思,只要有这两个人,咱们就能绝处逢生,搬回这一局来,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主意。至于那两个人,”葛氏略顿了顿,眼波一闪,语气平静道,“一个是翎燕meimei,另一个,就是静儿。” 怀思周身一震,葛氏却只作不见,慢慢道,“这两个人,想来你才刚就已经猜到了, 母亲说了,若是你舍得,她就有**分的胜算,能叫你得到一切曾经最想要的东西,让隽儿在你的身边长大。若是舍不得,就只有大伙儿一起死,你我的性命,还有隽儿的将来,就尽数葬送了。母亲也说了,这是你的小妾和女儿,咱们这些人,也都不能为你做主,都听你的主意。若是你就这么认了命,我们也不会多说半句话,等你撒手一去,也省的再去受那些人的零碎折磨,就和母亲一起抱着隽儿,一起跳了明川河也就是了。”
葛氏平静如水的语气里忽然带了些冰一样的寒气,“静儿自然还是王妃心肝宝贝一样的孙女儿,说不准还会是以后世子的女儿,是西疆最尊贵的郡主。至于燕meimei,本来也活不了几日了,就算是回光返照清醒了,不过片刻,也就要撒手跟着你去了。我该说的话也都说了,就看爷要如何抉择了。” 怀思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明明听出葛氏的语气里头带着恶意的欢喜,然而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句句都是实情。自己早就已经无路可退,若不割舍,就是一个也保不住了。眼前母亲和妻子给了自己一条路,若是赢了,就再也不比任人宰割,然而那是怎样一条路?保全了儿子,却保全不了女儿,保全了母亲结发,却再也保全不了自己心上之人。 他明知道月逍想要翎燕死,然而她给出了理由如此光明正大,带着叫人无法拒绝的诱惑,几乎无法拒绝。那是他心上之人,和自己新生的女儿,他如何狠得下心,要用他们的性命作为自己的阶梯?只是若不如此,结局又是自己无法忍受的。若是真真没有活路,大伙儿抱在一块死也就罢了,如今忽然指了出来,叫他如何能就这样死了心? 怀思心中一阵叹息,母亲和葛氏,真是最聪明狠辣的女子,抓住了他此刻心里最为不甘不忿的绝望孤勇,借着自己的手自己的口,去替她们铲除最不能容忍之人。于她们或者是两全之计,于自己,却是割舍骨rou至亲。 怀思低了低头,望着掌心里的断发,半晌才道,“我知道你们容不下燕儿,只是静丫头却是我的女儿,何以也要算在里头?燕儿若是不在了,两个孩子对你又能有什么威胁,你既然容得下隽儿,却为何要逼死静儿?” 葛氏摇头道,“这你可猜的错了,我虽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却也不至于和这两个孩子置气。何况静儿眼下本就不在我跟前养着,一个庶出女儿家,也做不得什么依靠,我又何必要置她于死地?” 怀思冷哼一声儿道,“这主意左不过是你和母亲出的,母亲是静儿的嫡亲祖母,骨rou相连。何至于竟要静儿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