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1)尘消院落新经雨
安氏瞥了一眼秦氏,淡然笑道,“这话婉meimei就不知道了,这孩子打小儿和谁多在一处,自然就和谁略亲近些,这本是人之常情,不足为奇。只是这血脉亲情,是什么人什么事也都斩不断的,等孩子长大了,自然也就明白这样的道理了。” 秦氏闻言略略一僵,转而笑道,“云jiejie也不要说得这样绝对,我可是听老人们常说,这生娘不及养娘亲呢,尤其在咱们这样的家里,有多少人一辈子也没见过生娘的模样的。何况这本就隔了一层的,就更是不能强求的。” 安氏斜了秦氏一眼,却也不说话,就如没有听见秦氏的言语一般。秦氏心里有些懊恼,正欲说话,方才被秦氏遣出去安排解酒的果品茶水的叶氏却忽然走过来,附耳对秦氏说了几句话。 众人只当是叶氏有什么要紧家务事要回禀秦氏,也都没有放在心上。本就无意叫安氏和秦氏在此争论起来,便趁势用旁的话岔开了去。 董氏和郑氏便走了过来,笑道,“王妃和大奶奶也叫我们瞧瞧孩子。” 封氏见状便笑道,“这王府里头王爷这许多妻妾,如今生育过孩子的除了云侧妃,也只有你们这两位老姨奶奶了。王妃和大奶奶都没有带过孩子,以后还要你们多多提点着呢。不如你们也抱抱,孩子打小儿就抱着,就比一般人要亲香些呢。” 郑氏还没有怎么样,董氏便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想要从柳氏手中接过上官静来。柳氏原本护的极紧,本能地便是往后一退,然而瞧见董氏神情,心里忽然就一软,明知道她是和自己一样,眷恋着自己就不在身边的孩子。 上官怀芷和董氏如今天各一方,相聚还不知是哪年的事情,与生死离别又有何异?董氏为了怀芷的远嫁疯疯癫癫这许多年,直到青罗嫁进王府,这病症才好了许多,逢王府大事,也都能与郑氏等姨娘们一处安安静静坐着,好的时候还能如常人一般说上些话。只是每每出了神,仍旧是深思不属,怅然若失的样子。只是董氏在这个王府里早就失去了一切,她的好与坏,再没有去关注了。 王府里头人人都说,嫁进来的世子妃青罗,和容貌明艳照人,性子爽快利落的怀芷有三分相似,或者瞧着这个一样远嫁至此的女子,董氏想起了自己一样宿命的女儿,心里也就多了许多安慰了罢。 柳氏瞧着董氏,分明容颜正该是最富丽风雅的年纪,却苍白憔悴至此。自己比她还年轻许多岁数,往日年年岁岁,何尝不也是这样形容到心都尽数枯槁了?只有怀里的这个孩子才叫她活了回来,而董氏,又能依仗着什么去存活呢? 柳氏念及此处,将心比心,便不再如方才面对安氏一般死死护着孩子不放,反而将上官静递了过去,柔声笑道,“董jiejie抱一抱萤儿。jiejie瞧瞧,萤儿长的像不像芷丫头?芷丫头远嫁,如今或许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呢。” 董氏的眼神渐渐地变了,似乎是清明了许多,又似乎更是迷蒙了一般,抱着孩子轻轻地摇着,微笑地哼一首竹枝词,“白帝城头春草生,白盐山下蜀江清。南人上来歌一曲,北人陌上动乡情。” 席上众人听着都是静了静,年岁长的人都听得出,这已经是多年前流传最广的一支歌谣,久未听闻唱起,却仍旧如同昨日。董氏为怀芷唱过,郑氏为怀蓉唱过,安氏为怀思唱过,连柳氏都为那时还是自己外甥的怀慕唱过。 白帝城头春草生,白盐山下蜀江清,南人上来歌一曲,北人陌上动乡情。原本这歌里唱得是是北人南下的思乡之情,不知南人北上,听见北人之歌,是否也会怀念蜀江千里的**,白帝城上的春色呢?身在北地的上官怀芷,这一生,只怕也再也不会有人对她唱起这一支歌谣了。 而有一日她若是有了孩子,或者到了那个时候,她也会和自己千里之外痴痴颠颠的母亲一样,唱起这一首竹枝词。而等她的女儿长大了,和自己的母亲一样远嫁到了别的他乡,又会对谁唱起这首歌呢? 郑氏见董氏抱着上官静,便也想抱一抱上官隽。葛氏却从一边走过来先从芸月手里接过了上官隽。 封氏原本就说了把上官隽交给葛氏抚养,郑氏见葛氏如此,心里对葛氏的心思虽然如明镜儿一般,却仍旧如以往一般默然不语,就作未见一般退了下去,与众人一样只笑吟吟地瞧着。 上官隽出生的时候,就比其姊上官静瘦弱些,出世之后虽然在染云堂好生疗养了些日子,一张小脸上头也多了些血色,却仍旧显得娇弱许多。孩子抱来的时候原本在芸月怀里睡着,此时忽然转到葛氏手中,似乎是被惊动了样子,挣了两下便哭了起来。 葛氏见上官隽在自己怀里哭起来,忙不迭地哄着,怀里的小公子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葛氏的面上便颇有些尴尬的样子,葛氏未曾生育,原本就不会抱孩子,此时姿势更显得僵直了些。 安氏略带些冷意地瞧了葛氏一眼,走过去伸手接过上官隽,在手中拍抚了两下,手势甚是娴熟又柔声喃喃着,也不知道哼着什么调子。或者真有些祖孙情分,又或者是安氏亲手带大了怀思很有些经验,上官隽在安氏怀里倒当真又渐渐平静了。 葛氏呆立一边,也只是如此瞧着罢了。封氏冷眼瞧着,也有些感慨的神色,也就由着安氏抱着了。众人又围着两个孩子瞧了好一会子,称赞了一时,也就把孩子都送回厢房去睡下了。 一时间忙乱既定,夜宴也将散了。封氏年老,只说是身子不适精神不济,留下了芸月收拾局面,便自扶了萱月回去歇着,上官亭只道今儿个提起往事,恐母亲伤感,便陪同一起往染云堂歇着。 柳氏只说是静小姐这时辰总要睡下,便也带着深月浅月等人匆匆抱了上官静回了和韵堂。明眼人瞧着,自然明白柳氏是护着孩子,不愿叫安氏葛氏多接触这个心肝宝贝一般的孙女儿,这才急匆匆便去走了。只是这一层意思,众人虽然心知肚明,却也不愿意明说出来,见安氏和葛氏也只作不知,也就更是装聋作哑,纷纷回了自己起居之处。
郑氏原本想留下和女儿多说几句话,却见董氏神色恍惚,心里也觉得她可怜,便和她一处回了春绿庭好生安慰。 芸月留在飞花轻梦轩里和葛氏略说了几句关于上官隽的起居事宜,也就告辞了回去。葛氏忙忙地叫住,只说自己一时之间还不敢把孩子抱着走回去,唯恐出了差错,嘱托芸月和绫绡一起把上官隽送回永思堂,又悄悄儿和绫绡说了,务必在自己的毓歆斋安置。芸月在一边留神听见了,心里自然明白葛氏的意思,只作不知,应了便和绫绡一处出去。 飞花轻梦轩里头,只剩下安氏、秦氏和葛氏几个秦氏留在此间,嘱咐安排下人们收拾残局。今日瞧见安氏落魄,如今两个人单独在一处,若是在平日,岂有不冷言冷语揶揄上几句的。 只是方才叶氏在散席之前瞧瞧拉过秦氏说了一句话,倒是叫秦氏心里暗暗思索起来,也顾不上如往常一般和安氏言语交锋了,一眼瞧见,反而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便自己抬步往外去。 安氏自然瞧在了眼里,也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并没有再深想许多。何况安氏此时心里也自有自己心心念念算计着的事情,也没有心思再和秦氏计较这些。见秦氏一言不发便往外头去,也自己默不作声往外走。 葛氏神情柔顺如往常一般,落后几步地跟在安氏身后。安氏回头瞧了她一眼,明知道两人之间也早不是昔年同心同德了,却也不便揭开了说,也仍旧是维持年深日久的酝酿出的温柔,满面母慈子孝的温和笑意。安氏原本觉得还应该和葛氏说两句话的,却忽然从心底里头觉得十分厌烦,也不想再去敷衍,只回过头去自顾往前头走。 三人走到外头,葛氏便和安氏匆匆行礼道,“母亲,婉姨,这会子想必隽儿已经到了永思堂,芸月姑娘一走,绫玉绫绡她们几个丫头只怕忙不过来呢,何况清晓阁里头还不知是怎样一个情形,我还要忙着回去照看,就不陪着母妃和姨娘回去了。” 秦氏回了神,挥挥手便笑道,“大奶奶只管回去就是,我和你母妃自己慢慢走就是。”葛氏正欲告辞,安氏却叫住道,“婉meimei自己先回去,我还有几句话要和大奶奶说呢。” 葛氏略略一僵,却也不能违拗安氏,只好在原地站着。秦氏斜眼瞧了安氏和葛氏一眼,也不说什么话,便回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