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相思一夜梅花发
清气崖深,斜阳木末。松风泉水声相答。光浮碗面啜先春,何须美酒吴姬压。 头上乌巾,鬓边白发。数间破屋从芜没。山中有此玉川人,相思一夜梅花发。 前些日子出了那样大的事情,过后这半月倒也平静。众人都遣了贴身的丫头日日往洗砚斋去问候,却说怀蓉总是未醒,犹自昏迷着。好在定慧大师说了话,倒是中毒颇深,这样也是意料中事,众人才略略放下了心。怀蓉身子未好,未防着一时不好,定慧大师师徒二人也不能住的远了。所以柳妃就做主,拨了园子里一处听松禅室叫住着。听松禅室便在冬山之中,取的便是五祖演开悟的禅诗,“为怜松竹引清风”的意思,如今住进两位僧侣,倒是合适不过。所处位置离洗砚斋也近,时时照拂怀蓉病体也方便。听松室本就是用作静思冥想之所,最是清净远人的,柳妃又特意嘱咐了叫园子里的众人不要踏足冬山之中,也不会叫二人轻易见了园中之人。封氏见柳妃如此安排,也觉得十分妥当。 封氏对安氏做了那样的安排,今日里府中的风向便都变了。本来绮云轩是最热闹的所在,这一日却寂然无声。安氏无声无息地病了,却不似怀蓉那里热闹,门可罗雀,还是葛氏去求见了王爷,王爷才搁下一句话,叫请了大夫好生瞧一瞧,别落下什么病根来。葛氏也搬回了永思堂住,只说是翎燕的月份也渐渐大了,照应翎燕的胎也方便。柳妃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叫她回去住了。院子里的红绡苑那芍药花仍旧开的花团锦簇的,却没了人去看。只是丫头婆子们有时候经过了,难免议论一番。 柳妃清净了这些日子,和韵堂本是全府里最寂静少人的一处,如今竟也热闹起来,几乎把门槛也要踩破了。别说素日要打理的事情,那些往日里轻视了柳妃的管家爷们和管家媳妇们,也都巴巴儿过来奉承着,连柳氏身边的丫头们也都得了许多好处,真是门庭若市。柳氏本来精神略差些,做这些总是有些吃力,便都遣去园子里青罗处,叫她多费些心力。青罗本来就长于此道,倒也处置得井井有条。冷眼瞧见众人对和韵堂和飞蒙馆中诸人殷勤献好儿,便嘱咐了自己房中众人不得妄动,反过来寻了由头,说柳妃身边的晴月、绘月两个大丫头无故收受贿赂,犯了家规,就打了一顿板子撵出去再不得进前来伺候,又叫童嬷嬷拨了两个家世清白的丫头,姊妹两人名唤深月、浅月的,留在柳妃身边伺候。行贿的两个管家婆子也打了板子撵出去,换了人来替她们。柳妃屋里其余的是被几个大的教的坏了,有些没了规矩,都放进外头的庄子上去了,又新挑了一批进来伺候。 晴月和绘月皆是云侧妃昔日安排在柳妃身边的,说是伺候,其实多有监视的嫌疑。如今青罗借了这个由头,冠冕堂皇地撵了出去,连着身边的小丫头们也一并清了。一来清肃了柳妃身边的人,皆换了心腹体己,二来也立了规矩,叫那些素日对正房不恭不敬、如今临时要来献好儿的管家们都生了惧怕,也不敢祈望这事情就这样翻了篇儿,只得打叠起精神好生伺候。有几个不服气的、寻了由头为难的,不过几日,也都被寻了错处打发了,偏生处置都是循了规矩的,叫人没有话说。众人见这位新当家的二奶奶行事果决,却事事有理有据,都是又惧又敬,那些素来墙头草趋炎附势的,都战战兢兢。好在青罗并没有一概都为难,不敢是杀一儆百,后天凡事做事得力的,也都不吝奖赏,反而叫其余的人都称赞这位奶奶处事大方,不计前嫌,更加尽忠伺候。 柳氏见青罗处事稳妥,便更是几乎都托付给了青罗。青罗素日见这些管家奶奶们,也不往飞蒙馆去,都安排在永慕堂侧院里头。虽然每日府里和园子里奔波辛苦,却是不得不如此。一来管着阖府里的事情,难免男女老幼来往,园子里住的都是姑娘们,如今怀蓉又在养病,出去外头就免了人来人往惊扰了,二来管着一府里的事情,自然和独独料理园子里的事情又是不同,除了府上各主子们的饮食起居之类的琐事,时常还有交好的世家王侯遣了人来,或者是有什么要紧的礼要送,要紧的往来事情,都是不得马虎轻慢的,还是在自己正经居所要更显得妥帖些。虽说如今怀慕不在,怀慕名下的众小厮们和体己的管家人倒也留下大半,差遣起来也更方便些,与柳妃的和韵堂离得也近,有些什么也容易商量着办。封氏虽然嘱托的是柳妃,见青罗处事谨慎,也没有旁的话说。柳妃见青罗如此,更是欢喜,心道怀慕算是得了一个有力的臂助,也索性撂开手不管。只是青罗倒不似以前一般,每日按着时辰都往和韵堂去请安说话。 青罗这些日子的安排,是晨起往永慕堂去,午膳前料理了大小诸事,之后去给柳氏请安,过后再回园子里去照应。若是真有极要紧的事情寻了来,也不在自己居处,只到春山下头的轻丝浅色楼商议,晚间用了晚膳去染云堂给太妃请安、拣着要紧的事情回禀几件,再往洗砚斋看望怀蓉。这一日青罗用过了午膳,又等了一阵子,估摸着柳妃午睡该醒了,便如常往和韵堂去。穿过院子一路往里头走,青罗不禁驻足仔细瞧了瞧,便觉和韵堂与昔日自己初嫁之时的气象大大不同。虽然仍旧是简单清肃,那一股子萧条气象却是不见了。院子里头除了柳妃素来喜欢摆的宁心草,如今更多了许多花卉,时新的各色菊花自然不必说,开的如云蒸霞蔚一般,更有许多不当时的奇珍花卉都摆在那里,有一两株芍药花青罗却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如今柳妃身边贴身伺候的深月知道青罗此时必来,早已在门口候着,见她走近忙笑着打起帘子请了青罗进去。 如今十一月里头已经颇冷,柳妃身子虚弱,屋子里头已经笼起了炭盆子,一进屋便觉得热气扑面而来,裹夹着一股子清淡的幽香,倒是叫人心头一清。青罗坐下便笑道,“母妃这里好雅清,饶是这屋里的摆设变了许多,可这宁心草的气味,只有母妃这里才有,叫人心里头松快许多呢。”柳氏此时午睡方醒,精神甚好,坐在一张藤编的椅子上头,用手弄着上头的宁心草枝蔓,笑道,“你瞧我这屋子里头,还能有几样是我自己的玩意儿?都是这几日外头各家送进来的,若是不摆上,难免有许多闲话要说,于你也不利,若是摆上,实在瞧着烦心。”青罗还未答话,伺候的深月就笑道,“二奶奶不知道,王妃这几日瞧也不瞧这些个,只把那宁心草四处挂起来,倒是十分看重呢。”
青罗笑道,“母妃如今这屋子里头换了样子不说,那院子里头更是变了一番样子,我几乎都认不出呢。”柳妃笑道,“这些金玉琉璃的东西,或者是俗不可耐,或者是脆弱易折,那些所谓奇珍花卉更是娇弱,你若不悉心照拂,哪一日去瞧便死了。倒不如这小小一丛青蔓,不管是温暖如春还是寒风肃杀,皆是一样的生机勃勃,这才是好的。”青罗点头道,“母妃所言,青罗受教了。”柳氏笑道,“我不过随意一句,你不必这么拘谨,倒不像是母子了。只是那几盆子芍药,是大奶奶特意叫人送了来的,虽然颜色好看,总觉得有些刺心。” 青罗讶道,“难怪我觉得有些眼熟的样子,竟是红绡苑来的?母妃倒也不必太过在意,如今人人皆是如此,大嫂子不管心里头怎么想着,我、外头的体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母妃若是不喜欢,只搁到什么不起眼的地方去就是了,也无谓瞧着刺心。”柳妃笑道,“正是因为我心里不快活,才更要摆到一个显眼的地方去才好呢,你仔细想想我这话。”青罗自然也明白,虽然长房正房不合之事已经人人心知肚明,却也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前几日怀蓉的事情出来,那婆子只说了云侧妃忌惮二姑娘和郑姨娘,却也没有明说是安氏忌惮青罗,怀思忌惮怀慕的话。虽然这几日家中众人都私底下议论这更深、一层缘故,到底没有挑明了,作为如今正得意的正房自然应该做出些容人的气度来的。 柳氏见青罗露出了然的神色,心中安慰,又道,“说起安氏和葛氏,这事情也实在做的有些过分。你二meimei也并没有和我们有什么大的牵系,不过是因为要嫁给你兄长,就横遭如此之祸。”青罗嘴上应着,心里却是苦笑。柳氏并不知道怀蓉和自己夫妻暗地里的关系,因为怀慕嘱咐莫要用这些事情去烦扰柳氏,青罗也一直隐瞒不说。至于青罗心里头对怀蓉这一回中毒之事的疑惑,就更不必说了,故而只是含糊应了两句。柳氏倒也没有多说,只道,“你这些日子奔波劳苦,园子里头只怕待得时辰也少了。若有功夫还是常去瞧瞧蓉丫头才好,一来是怀慕的亲meimei,二来,到底是太妃跟前的体己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