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4)红笺写尽寄无因
青罗此时所居的飞蒙馆澎涞自然是不便去的,园子里虽然地方开敞,如今却有许多女眷也是不便,便引着他往永慕堂中的卷绿斋去了。卷绿斋本就是怀慕见外客之处,素日董氏兄弟也常在此处说话下棋,怀慕未带出去的孙伯和九儿也在此处应值,倒十分妥帖。想到此处,青罗又转身嘱咐翠墨往园子里找倚檀,去把董润也请进来陪着说话儿。翠墨应了便往园子里去,只有侍书一个留在身边伺候。 因着先时的事情,青罗对澎涞自然没有什么好感。这个人虽然聪敏犀利,却实在是冷酷无情,甚至于心狠手辣。自然,自己和苏衡的诀别虽然是因他而起,却也并不能全然怨怪于他,然而若是要青罗心里头丝毫不介意,却也是不能的了。青罗引着澎涞道卷绿斋中坐下,又叫侍书去沏了茶来,自己便一言不发地只默默瞧着他。自己最后一次与这个人见面说话,便是自己最为难堪的时刻,他对着自己恭敬拜下,口中说的却都是警示自己的话,夜黑路滑,莫要走错了路。如今自己所走的,正是昔日澎涞所希望自己走上的、逼迫着自己走上的路吧?这样的结局,想来彼此都能心安了,只是自己当日却不曾相见,如今自己走上的这一条路,竟是心甘情愿呢。 澎涞见青罗不说话,心里头自然也知道她心里的结,也不着恼,只淡淡秉道,“公主出降已有四月,臣千里来此,一路尽闻上官世子与公主夫妻恩爱和睦,成一时佳话。如此一来,太妃、王爷和世子也能安心了。”青罗微微一笑,“父王和哥哥既然把我远嫁至此,怎么还惦记着我?如今我就是好或不好,对父王哥哥又有什么好处呢?难不成还打着叫我施美人计的主意不成?”澎涞见她问的犀利,心里也知道这个女子并不是外表上那样纤弱,真真如一朵玫瑰花一般,娇艳芬芳却扎手,心里赞了一声便从容回到,“王爷和世子自然惦记着公主。送公主远嫁,是于国尽忠,而心里惦记公主,却是骨rou至亲,公主自然是明白的。莫说王爷和太妃是从小看着公主长大的,舐犊之情自然是不必说,就是世子虽然与公主自幼少在一处,这骨rou手足的亲情却是天生的,不是任何力量能够变更的。” 青罗轻笑一声,“先生不必旁敲侧击地跟我说这些,哥哥与我的骨rou亲情,我心里头清楚的很,先生心里也清楚的很。哥哥倒的确到了娶亲的年纪,只是是谁不好,怎么偏生又想起来西疆求娶一位闺秀?”澎涞微微蹙了眉,转而笑道,“公主当真不知?”青罗摇头,“当真不知。”澎涞笑道,“可见公主是真正对世子忘情了,如此一来,我也能稍稍安心了。”青罗眼中一闪,澎涞却继续道,“公主自然是新婚燕尔,将父兄抛诸脑后的确是简单之事。只是家中父兄,心里头惦记的很,寝食难安。王爷见世子如此情状,心中不忍,道只有成亲这样大的喜事,才能叫世子心里头欢喜些。何况若是求得公主如今的亲人,两家便是姻亲,这情分也就更深了,想来世子心里头也就能时时念着公主是自己妹子,这亲情就不会断的。”青罗听到此处自然晓得他的意思,想来是怀慕对自己难以忘怀,被南安王爷知道,深觉不安,澎涞便献了这样一个主意,叫苏衡娶了自己如今的小姑,这样一来,就算为着自己,苏衡也不敢太过忘情,必得把这个秘密咬死,一言一行皆不可流露的。否则被新婚妻子察觉到了丝毫传到了这边,又是一场雷滚九天的大风波。 青罗淡淡道,“先生真是好计谋,连王爷拒婚都料得到,只是先生既然要与这一边交换筹码,自然是王爷亲生的怀蓉最好,怎么反倒肯退而求其次起来,这并不像先生做派。”澎涞笑道,“公主所言很是,只是公主也知道,若是只提二郡主一个,王爷自然有诸多因由回绝,倒不如埋伏一笔,总有一桩亲事能成的。何况我也素有所闻,二郡主出身平平,并不怎样受王爷青眼,就算嫁了去,对以后也并没有多大的作用。而清玫小姐不同,身为长郡主的嫡女,太妃的外孙女,又是掌握重兵的方家的小姐,身份尊贵自不必多说,牵连的面也更广。二郡主能起到的作用,清玫小姐自然都能起的到,何况还有一个方家在里头呢。就算王爷袖手不管,有长郡主在,方家也未必能真正弃之不顾。” 青罗笑道,“先生真是算无遗策,以退为进,青罗佩服得紧。只是先生何以对我说的如此之多,不怕我去和王爷世子说去,坏了你的计划么?”澎涞笑道,“后头的意思,公主不必说,前头的缘故,公主不能说。”青罗听了这话,心里也明白,他们这些主意,上官启心里头自然有数,不必自己去说。而为了苏衡的那些话,终究是自己最为忌讳的。澎涞这一番话,说的字字诛心,每一句都是告诉自己不论是自己还是苏衡的婚姻,都是朝堂暗涌中的一枚棋子,并没有一丝的真心在里头的。而自己竟然什么也做不得,只有在这里听他说这样的一席话,因为这席话虽然刻薄冷酷,却实实在在是真话。 青罗淡淡笑了一笑,“先生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不必多说。何况先生计算好了的事情,也不是我所能阻挡得了的。只是先生,我并不愿意叫怀蓉或是清玫嫁去,并不为别的,只不想叫她们与我一般罢了。先生若是想叫我助一臂之力,便是休想,我必尽我之力,阻止这件事情。”澎涞道,“公主愿与不愿,本不在臣的计算之内。公主若是能阻挡的了,臣也愿意服输。只是公主是否想叫世子一世不得安乐,还请公主三思。看如今的情形,公主与上官世子定是佳偶天成了,公主如今的日子也未见得就不好,怎么就断言世子不会有如此福气?还是公主心里头仍旧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臣也听闻上官世子在前线战况不利,若是有此姻亲,只怕上官世子在前方也能更为平安顺遂。”青罗心里头一凛,旁人的姻缘,自己的确是不能置喙的。就好比自己当日,虽然心里痛苦,嫁过来却仍旧是心甘情愿的,因为世上终究是有比情爱更要紧的东西。而自己能做的,不过是尽可能的顺应她们自己的心。青罗审视自己,究竟是为什么不想叫她们嫁给苏衡。究竟真怜惜姊妹,还是是旧情难绝呢?而澎涞所说的怀慕在外头的事情,竟然又打到了自己的软肋,自己如今最为惦记的,其实便是这件事情了吧?若是澎涞就如方才在外头那样,以这一桩婚事为要挟,自己还会不会决然地说不允呢?原来自己竟然是如此自私,虽然喜爱怀蓉清玫,最在意的却仍旧是自己啊。
澎涞见青罗神色有些松动,也不再紧逼,便顺势笑道,“这些事情还是等长郡主回来,自然有封太妃、上官王爷和长郡主做主的,不论是谁,公主自然愿意叫世子得珠联璧合的世子妃的。”青罗笑了笑,半晌才道,“父王和哥哥有先生这样的臂助,真是如虎添翼。只是先生有一事青罗不得不问先生一声,先生此生,就能如此冷漠绝情一世?”澎涞淡淡笑道,“这话世子也曾经问过微臣,臣既然托身于南安王府,蒙王爷与世子赏识厚待,一世之愿只有辅助主上成不世之功业,其余恩爱情意,不过是落花浮水,刹那即逝,又有什么好眷恋的呢?”青罗笑问,“先生行走江湖朝堂多年,竟没有谁能叫先生动心半分?”澎涞只淡淡笑道,“天下畸零人,永结无情契。” 青罗还未说话,就听见外头有什么东西落地碎裂的声音,心中一惊,以为是有什么人在外头偷听,正欲扬声去问,却见侍书走进来道,“才刚沏了茶,谁知一到门口脚下一滑竟然给打了,我再去沏了来。”话音未落,却见又一人打着帘子进来笑道,“平时侍书姑娘最是稳妥的,怎么今日手脚也忙乱起来,可见是见了故乡人,心里头激动难安。”进来的却是董润,后天还跟着翠墨,也笑道,“远远瞧见jiejie在那里立着,怎么忽然就打了茶盏。”侍书忙道,“不过是意外,我也不知是怎么了。”说着便对翠墨道,“主子们说话,咱们别在这里,再去沏了茶来就是了。”董润便笑着先对澎涞行了礼,便也坐下。青罗瞧着这情形,只道,“先生有董大人陪着说话下棋,董大人学识渊博见识广阔,想来与先生自然有许多话要说的。我就不在这里耽误你们说话了,”说着又对董润道,“大人,先生难得来一次,世子不在,我一介女子实在多有不便,府中无人作陪十分为难,不如就安顿了先生大人那里住着,一应事情还劳烦大人安排照应。”董润忙应道,“素问澎涞先生雅才,不胜荣幸。世子妃放心就是。”青罗点点头,便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