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105章三千微尘二 戚才人的辇车还未回到拾翠殿,却在道中被高方进拦住了。【】 芷萝与高方进发生了争执,戚才人掀帘一看,险些骇死:这小蹄子,连高公公最得意的干儿子都敢惹连忙自己撑着肚子下了车,赔笑道:“些小奴婢不知规矩,敢问高小公公有何吩咐?” 高方进倒没料及她堂堂皇妃,拖着身子,竟还这样虚礼,一时也收敛起颜色道:“我既来找戚娘子,自然是有话要说,还请娘子借一步来。” 这一日,戚冰直到入夜方归。 她扶着腰小心翼翼地下车来,一旁芷萝连忙上前搀扶,戚冰抬起头,看了一眼拾翠殿的高高匾额。 她的脸容仍然娇媚,又因怀娠而更多了几分莹润之色,可是她现在的神情,就好像已经看见了自己的末日。 眼角的余光瞥见殿门外的红漆梁柱边,背对着她站了一个青衣短帽小厮打扮的人。 她曾经以为自己很爱很爱的人,她曾经以为他俊秀风雅温柔体贴,她曾经以为他也很爱自己。 可是现在她发现,这些统统没有用。 她径自走入拾翠殿中去,又吩咐人关上了门。 离非上前几步,似是想开口说话的,却只能眼睁睁见着那门无情地合上。 半夜。 戚冰睡得很不踏实,翻来覆去,似有些燥热,还将被子掀开了。黑暗里她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前却只有无穷尽的虚空。 高方进说的话,魔音一般在耳畔反复地响着: “太皇太后……七老八十了……谁能知道呢……您这孩子……高公公这是体恤您……旁人还不放心呢……这道儿上本就是黑的……颜德妃……这宫里谁能离了高公公?” 她突然翻身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这宫里谁能离了高公公? 她想拒绝的……可她竟不能拒绝 她想起了白日里见到的殷染的眉眼,那么温和沉静,却又锋芒内敛。她想,若换了阿染在这里,会不会答应高方进? 她想不出。 睡在外阁的芷萝听见动静,试探地唤了一声:“娘子?” 戚冰静了片刻。 “你出去瞧瞧,”她的话音微哑,“他还在不在。” 帘帷轻窣,她听见芷萝下床穿鞋的声音,不久,芷萝回来了,“回娘子,他还……在的。” 戚冰睁大眼睛望着无穷尽的虚空,终于道:“让他进来见我吧。” 芷萝有些惊讶,也有些为难,“娘子,这深更半夜……” “我有事吩咐他。”戚冰话音沉冷,目光也已稳住,夜中看去,似含着义无反顾的决绝。 圣人下旨,将张士昭下大理寺受审,另依宣徽使周镜提议,由一个叫赵亨的皇城使接任内常侍。这赵亨是个丢进人群里就找不见影的俗人相貌,段云琅跟着他在内侍省周围转了两圈,倒也发现了这闷嘴葫芦的一些好处来:他就像推荐他的宣徽使周镜一样,心里有多少思量没人清楚,但在嘴上他是绝对不会吭出声儿来的。 也无怪乎周镜夹在神策枢密中间,还能伺候圣人这么多年,这份功力,连这名不见经传的赵亨都耳濡目染到了。 到得傍晚,段云琅下了值,同赵亨告辞,两人嘻嘻哈哈,仿佛还结了几分交情一般。段云琅从北门堂而皇之地出去,又立刻从西掖门蹩了回来,四处晃了晃,待那天色彻底黑了下去,才往殷染的院落而去。 今日是趁着赵亨刚刚到任,一应人马还未打点起精神,他才偷来这一点辰光,即刻还得回十六宅去他约了刘嗣贞商议禁军事宜。 还未踏入那院落,段云琅已当先闻见一阵幽细的花香,与他惯闻的桂香绝不相同。桂香馥郁,沁人心脾,是一种温柔而缓慢的入侵;夹竹桃的香味却是绚烂得无法无天,但却因太过绚烂而转瞬即逝。桂香令人舒惬,桃香却令人恐慌。 恐慌自己下一刻就要失去它。 殷染正搬了一把杌子来坐在庭中洗衣,听见一声极低的咳嗽,敏感地抬起了头来。 那人慢慢转出了月洞门。一身素朴的青衣白裳,月华流照之下,仿似荡漾着渺茫烟涛。几株夹竹桃伸到了眼前来,他抬起手一一拨开,被夜色镀上暗昧颜色的花枝之下,那一双桃花眼里仿佛盛了满满的温柔的月亮。 她脸上一红,心中却喊了一声该死,立时迎上前去将他往房里推,又往四周望了望,低声骂道:“你不要命了?” 他却低眼溜了一圈她未洗完的衣物,笑笑,“找你自然是有事。” 她看他一眼,也不知他究竟是不是正经在说话,只待他进了屋,又去将院中的东西收了回来,关上门道:“有什么事?” 段云琅看她这么紧张,一如既往地有些不高兴了,抿了抿唇,道:“我阿家的事。” 殷染一怔。 段云琅来此之前本是立意要倒一番苦水的,这段时日以来,他和高仲甫的拉锯战是何其艰辛啦圣人对那一帮无耻文人的信任是何其让他倒胃啦帮了圣人圣人却从不领情这番滋味是何其难受啦……可真的见到她了,见到她在夏夜的院落里花树下洗衣服,安安静静无忧无虑一般,即令这安安静静无忧无虑都只是表象,他也不想再惊扰了。 “我这回时间不多,交夜就得回去。”他道,“还是你来,同我说说你的事吧,阿染。” 殷染又是一怔,“我的事?” 他点头,“你家里的事,你的阿耶阿家的事。” 殷染静了静,转过身去点亮了膏烛。火光亮起,梁下的鹦鹉扑腾跳跃了一下,那挥翅的影子将她的面色晃得阴晴不定。他却忽然从背后抱住了她,耍赖地道:“我的事情你都晓得了,可你的事,我都还不清不楚。而况你上回都答应了……” 她低头,看着少年有力的臂膀。他似乎很喜欢以这样的姿势拥抱她,空门交付,身心依赖。可是她却觉得很累。 “我家里的事哪有什么好说。”她淡淡道,“我分明都同你说过了,是你自己不记得。” 他立刻叫冤:“怎么可能譬如说,”他咽了口唾沫,“譬如说你当初为什么离开我?” “因为我母亲死了啊。” “她为何没了的?” 沉默。 沉默了很久之后,殷染一分分掰开了他的手指,语气是他很久未见过的冷硬:“这与你没有干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