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故人故地伤心事
景杨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木柴,坐了一会,困得实在熬不住,又提心吊胆地躺下来闭上眼,睡意渐浓,这一夜倒没有再做过噩梦。 次晨,两人吃了干粮继续赶路。 既已决定不再遁走,景杨自也不会再刻意拖延行程,是以提议到附近的城镇中雇佣一辆马车。 南宫唯也正有此意,两人折向东北,行了一日,来到革间城。 一到城里,景杨便发现南宫唯的话变得极少,在大街小巷中行走显得轻车熟路,就好像回到了故乡。 但她的神情并不像是回到了故乡那般热切,反而有一些畏惧,有一些焦虑。 不多时,两人来到一间酒楼前。那酒楼的招牌甚是特别,叫做食阙。南宫唯走到柜台前,拿出一个纯金的凤凰吊坠在酒楼掌柜面前晃了两晃,随即收起,道:“掌柜的,要一间上房。” 那酒楼掌柜也不多言,带着两人来到了一间宽敞明亮的上房里。南宫唯又吩咐他去取来一套女子衣衫饰品,准备足量热水。酒楼掌柜始终一言不发,作揖领命去了。 景杨无须询问,也猜得到这酒楼是苏国的一处秘密组织,那纯金凤凰自然是信物了。 过不多时,便有两个伙计拿来了女子衣物,又不断地搬来热水倒入浴桶里。 南宫唯试了试水温,正觉合适,拉过屏风挡着,解下身上衣物,钻入了浴桶里。 景杨初时不甚在意,躺在床上,正要闭目小憩,但不时传出的拍水声便如一支摄魂曲在侵蚀着他的心智,令他内心躁动不安。他终究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内心yuhuo越烧越旺,猛地长身而起,叫道:“我到外面去走走。”也不等南宫唯回话,往外便走。 哪知还没来得及打开门,屏风后陡然飞出一团黑色事物,噗的一声闷响,击中他后心。他站立不稳,向前一个趔趄,砰的一声,脸面结结实实的撞上了门板,只痛得他头冒金星、眼泪直流。 屏风后,南宫唯淡淡说道:“早就跟你说过的,莫有逃跑之念。我虽然无法施展出高深的道术,对付你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景杨捂着被撞得又酸又痛的鼻梁,回头看了一眼飞出来的事物,见是她原先穿的黑衣,心中又恼怒又委屈,大叫道:“我只是到外面走走,没想要逃跑。” 南宫唯仍是淡淡的语气:“待我洗好了,自然会带你出去。” 景杨心知不可能出得去,恨恨地坐回床上,但愤恨之下,心中情欲倒也渐渐消散。他盯着屏风后那个隐隐约约的影子,琢磨起该如何捉弄她以报这一摔之仇。 忽听“哇啦啦”声响,只见她长身而起,从一旁取来一张毛巾,缓缓擦去身上水珠,然后将发髻解开,让满头秀发自然垂下,接着衣裳还身。她的动作婀娜优雅,便如在跳着一支优美的舞蹈。 景杨看得呆了,心中怒气不知不觉间已然平息。 屏风向右移动,南宫唯从后面转了出来,两颊因热气蒸腾而红晕泛起。她看了景杨一眼,嘴角微带笑意,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对着铜镜打扮起来。 她作男子打扮不作任何修饰时,已极是漂亮,若是装点上了胭脂水粉、朱钗宝玉,又将是何等的国色天香?景杨心中期待不已。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她终于站起身来,景杨一颗心扑通扑通的乱跳,仿佛是准备面见自己未曾谋面的新娘那般紧张。 那一个转身,让他的整颗心都化掉了,让他觉得自己的人生都化掉了。 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南宫唯看了看两眼发直的景杨,抿嘴一笑,说道:“走吧。” 过了片刻,景杨才回过神来,问道:“去哪?” “你不是要出去走走吗,现在便去。”南宫唯打开了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景杨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街上,先去购置了一些香烛纸钱、水果蜜饯,又返回食阙,向酒楼掌柜讨要了杯壶酒水。 准备这些东西,自然是要去祭奠先人了。 两人坐上酒楼掌柜准备好的马车出了城,行了约莫一刻钟,下了车来到一座低矮的坟墓前。 南宫唯手腕翻动,将墓碑上的积雪一扫而尽,又在墓碑前扫出一小块净土,从篮子里取出了一应祭品。 景杨却盯着那墓碑发呆。 墓碑上只有寥寥十数字:“夫君李显公之墓、荆室南宫唯叩立。” 他好像从天堂坠落到地狱,一颗心从胸腔坠落到脚底,默默地坐到了一旁的一个土墩上,扭头看向别处,不想让南宫唯看到自己失落的模样。 烛火寂寂,香烟寥寥,唤醒了无尽的离愁别绪。 南宫唯并没有看到他的神情,她的双眼已被泪水模糊了,眼泪簌簌而落,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也滴在装作若无其事的景杨心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景杨听见有个声音说:“走吧。”于是他站了起来,回到了马车上,又回到城里,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并没有回到食阙,而是来到一个破旧的小屋前。 屋子前有个头发花白的阿婆,低着头正在十分专注的刺绣,始终没有察觉到访客的到来。她的双手虽然枯瘦得布满了皱纹,却仍十分灵巧敏捷,不逊色于任何的年轻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