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〇章 偷听
第二二〇章偷听 铅云低垂,浊浪拍空。 扬子江岸边的一处小港里停着十几只小船,岸上有几间简陋的小屋,屋里亮着灯,正中坐着个人,面目狰狞,没有左手,左胳膊用布兜挂着。一个人跪在地上。 “老子杀了你信不信!”坐着的人道。 “陛下杀臣,臣无怨言!”跪着的人道。 “陛下,看在栾将军立过不少功,求陛下饶他一命吧!”屋里其他人跪倒。 坐着的人道:“栾海平!你他马的自己去死!” 跪着的人磕了个头,道声“陛下保重!”抽出腰刀往脖子上抹,众人大惊纷纷上前,就在此时一道寒光刺过去,将栾海平手里的刀打掉。 坐着的那人站在栾海平身前,手里拿着刀。他向后踉跄一步,栾海平冲过去扶着他坐下,那人猛把栾海平一推,道:“你走!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栾海平跪倒在地,泣不成声,说什么也不走。 那人长叹一声,道:“既然如此你就留下来吧,你们谁想走,本王不拦你们!” 众人跪地齐道:“愿追随大皇帝!” 那人激动道;“好,好,你们都是忠臣,本王若有一日报仇雪恨重整河山,你们都是本王的功臣!” 众人重新坐好。 那人这才问栾海平如何走到这里。 栾海平叹了口气,道:“当时臣中了李闵的jian计失了南阳城,躲在城中,幸好得几位教位帮助才逃出来,本想投奔陛下——” 那人的脸色更不好。 栾海平自顾自道:“等末将赶过去的时候,殿下也被李闵小儿击败了。” 那人用右手猛拍大腿道:“此仇不报,我张昌誓不为人!” 这个动作太激烈伸到他的伤口,张昌痛呼一声,抱着左胳膊,一时间对李闵的恨意渗透到了骨子里。 栾海平急道:“陛下保重!” 张昌推开他道:“没杀李闵之前,本王不会死!你又是如何找到这里?” 栾海平道:“末将路上遇见左护法,他说陛下很可能在这里,所以末将赶来,只可惜左护法他,他伤重不治!” 张昌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他跟着什么珠丝马迹赶来的就好。要是栾海平跟阒珠丝马迹赶过来,说不准李闵也能赶过来,这个地方就不安全了。当初左护法给张昌安排后路,这个地方左护法知道也不奇怪。 张昌安慰了栾海平两句,又道:“只要咱们过了江,就安全了,荆南地方人希,足以供咱们躲藏,这些日子天气不好,在这里暂避,李闵不可能一直守在荆州,等他走了以后咱们再回来,重整旗鼓!你们都是开国功臣,本王都让你们当王爷!” 众人齐跪道:“谢陛下!” “陛下!”小卒慌忙跑进来。 “什么事?” “陛下,外头来了只船队!” “什么!”张昌被吓的站了起来。 栾海平道:“李闵他们是北方人,不会使船,襄阳王的人马都集中在汉水上,也不可能是他们。” “对,对对!”张昌安定下来,坐回去,意识到自己有点表现得太害怕了,笑道:“要是李闵来就好了,北人骑马,南人使船,李闵小儿若是不自量力,老子就把他扔江里去喂鱼!” 众人都跟着他笑。 有人道:“八成是冒险行商的,反正也没什么事,不如去杀两个人耍耍,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另一个人道:“对对,这几天没酒喝,嘴里淡的很,正好拿几坛来喝喝!” 张昌不想多事,好好实实等天气好了过江,不过手下人心气这么高,张昌可不想散了人气,于是道:“天气不好,这个时候还敢在水上走的,八成是江左那边的蛮子,大家都小心着点。” 栾海平道:“陛下说的是,江左蛮子向来彪悍,但是到了陆上咱们就不怕他们!” “对!” “是!” 众人附和道。 张昌心里奇怪,栾海平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以前栾海平很少说话,他是商人出身,看不起张昌手底下这群泥腿子,怎么这次回来他似乎对这些泥腿子有刻意讨好的意思? 这个时候不是多想的,先把那队商人拿下,回来再慢慢考虑不迟。 栾海平自告奋勇带着人去截商队的后路,张昌则带着人分三面向上了岸的商队包围过去。 等近一刻钟,栾海平那边没动静,张昌手下安奈不住。张昌觉着对方不像是商队,队伍都是青壮年不说,手里还都拿着家伙。 张昌将疑虑向手下人讲了讲,叫他们收手。 这时候从船上走下五六个女人打扮上,虽说也拿着刀剑,可是对于无rou不欢,无女不乐的妖贼来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伙商队里头有女人。 张昌看了也嗓子眼发干,没女人的日子他可是过够了,转念一想,荒山野岭的,自己手下这么多人,还怕了他们不成!下了狠心,朝两边人发了暗号,三面伏兵杀出。 商队里的人没显出半分惧色,一个个抽刀持枪朝着张昌所在的方向冲过来,就连那几个女人都跟在后头,张昌凭着多年为匪的经营意识到自己这回是遇到硬点子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们看他们不怎么样。 张昌略迟两步,放出信号让栾海平带人从后包抄他们,根据经验,不管商队的人多厉害,一般情况下,只要被四面包抄,对方比他们多的时候都会扔下货逃跑。 几道令都发出去,栾海平那边却半点动静也没有,张昌手下已经跟商队打在一处。 张昌暗道:先把他们收拾完,栾海平!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张昌残了一只手,只跟在后头,五六个人掩护着他。商队里一个青年连砍数人,如同下山之虎,持刀喝道:“来的可是张昌吗!” 张昌暗道:他怎么知道是我!既然如此,更没有放你们离开的道理。 张昌也不答话,招呼众人一个劲的往上冲,又派人叫栾海平来接应。 商人里的人越战越勇,形成三个小阵,以那个说话的青年人所在小队为箭头,直奔着张昌而来,张昌不断向后退,暗道:他们不是商队,他们的目标就是我! 张昌举刀大叫道:“上天借我神力!除此妖魔!”,然后将刀向商队一指道:“此乃妖魔!杀!” 这次并没有如同往常那样,一群人不要命的冲上去,正反,很多人都在后退,几个红着眼睛冲上去的人立马就被砍翻。 “张昌!他果然是张昌!杀妖贼!”青年人大叫一声奋起拼杀。 不知是谁惨叫一声转身就跑,张昌手下人跟着逃跑。 张昌见势不好夹在众人之间也跑了。 一声娇叱道:“贼人休走!” 张昌看也不看,随手从怀里抓出把什么东西往后扔,散出一团暗红烟雾。女人急用手捂住口鼻,可为时已晚,原本怒气冲冲到追张昌现在却拎着刀左摇右摆,还一个劲地大笑。四周张昌手下的人闻到那股子烟雾立刻如同疯了一样,也不管对方是敌是友抡刀就砍。 “小妹!”那个青年男人冲过来,砍翻几个,抓住女子的手道:“小妹!你怎么了!” 女子只是笑。 商队首领道:“是张昌的妖术。先把桓姑娘带回去再说——小心!” 只见女子突地飞起一刀劈向青年人,青年人没反应过来,眼看着女子的刀劈向他的胳膊,女子喝道:“羯狗拿命来!” 她这一声更是把青年人喝傻了。 首领起刀将女子的刀抗住,喝道:“周择!愣什么!她中毒了!” 叫周择的人这才反应地来,用刀在女子胳膊上一磕,又将女子踢倒,探手去拉她,谁想到这女子如同疯了一样,张口就叼住周择的手,周择闷哼声,一咬牙在女子后劲上使了个手刀,女子软倒在地。周择将女子抗起往后走。这时商队人马已经冲上来了,三五一群,如同军阵,张昌手下小部分人不要命的往上冲,大多逃了,约用了三刻钟的功夫商队就将剩下的妖贼全数消灭。 首领抹了把脸上的血,见自己的部属身上都带着伤,暗道:妖贼果然厉害,要是战场对决还真不好说谁胜谁负。能将这样凶残的军队击败,襄阳军又该如何强悍?襄阳王看来很有希望。 想及此处,首领的心里就像揣了只兔子,江左世家有谁不想入主中枢,可惜一直不受皇族重视,眼前这位襄阳王会不会就是江左的希望?首领真是一刻也等不得要去见见这位英武的襄阳王殿下。 “将军,你快去看看吧,周择被他媳妇打伤了!” 首领让人打扫战场,自己带着几个人回到船上,刚到船边就听见船舱里乒乒乓乓有人打斗的声音,还能听有那个女子痛叱羯狗的骂声。 首领心想,周择是羯人不假,可从他到周家来以后的所作所为来看,人品还是很不错的,桓小妹这样说,会不会周择还有不被人知的一面。 “首领!桓小妹又发疯了!你快去看看啊!”他身后人道。 首领进了船舱,只见东西乱七八糟躺在地板上,桓小妹手里的提着棒子追打周择,口中骂道:“羯狗还我姐妹的命来!” 周择边逃边道:“小妹!我是二狗子,我是二狗子啊!” 首领带着人将桓小妹打翻在地,夺了棒子,用绳将他绑了。周择边喘边道:“轻点!轻点!别伤着她!” 边上人道:“她都把你打成这个模样了,还护着她,她要是我老婆,现在就一刀结果她!” 周择怒道:“她是我老婆!” “好好,是你老婆,真是个老婆奴!”那人退后一步,小声嘀咕道:“好像一辈子没见过女人。” “行了!”首领道:“桓小妹是中了张昌的妖术,大家多体量吧。周择,你也别往心里去。” 周择边忙道:“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怪小妹,大哥,小妹中了妖术可怎么办?!” 首领道:“我也是头一次见,或许襄阳方面能有诊治的办法。” 周择看了一眼,被绑住了却还在不断扭动低吼的桓小妹道:“她这个样子也没法上路。” 首领道:“妖贼既然已经被襄阳击溃,咱们也就没必要去那么多人,不如这样,咱们找个安全的地方,周择你留下照顾小妹,给你留两个人。我带着人去顾叔那里打个招呼,顺便请襄阳城的医者过来,看看有没有治术妖的方子。” 周择道:“这样也好,张昌既然已经被消灭,咱们都去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向后面报个信让他们回去,能省点粮食。” 首领拍拍周择的肩膀,笑道:“现在可不是小气的时候,荆襄之地是南北通渠,物富民丰,殿下会吝啬几石粮食吗?我去襄阳打个前站,你在这里正好接迎我军蹬岸。” 周择道:“大哥,我听说襄阳殿下这个人——” “哎!传言不可信,从襄阳到江左这么远的距离,好话都能传成坏话。好了,你不用担心好,在这里好好照顾小妹,不然姨娘该找我算帐了。” “杀!杀羯狗!”桓小妹又叫了起来。 张昌如漏网之鱼逃到林中,发疯了似的跑,实在跑不动了,躲在树后听四周的声音,确定真的没人追上来,松了口气,靠在树上,心里骂道:都是李闵狗日的!要不是他,老子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等着,只要老子能逃出这片林子,就要你好瞧的! 他抱着左胳膊大口喘着气。 突然传来几声枯枝被踩断的声音,张昌打个激灵,这么远了,怎么还追来,或者是自己的手下? 张昌紧帖在树上,从怀里掏出匕首。 “陛下!我是栾海平!是你吗!?” 张昌松了口气,偷眼去看,见真是栾海平,走出树后,怒道:“你他马的去哪儿了!” 栾海平按着刀把快步跑上去,边跑边道:“陛下恕罪,末将——” 寒光一闪,张昌惨叫声倒在地上,一股窜心的疼痛感从他的右胳膊处传来,血染红了地,栾海平手里的刀指着张昌,血滴顺着刀尖滴到张昌的脸上。 “你!”张昌脸色苍白。 栾海平笑道:“陛下,没想到吧。交出迷蝶散,我饶你一命。虽然没了手,可凭着你的本事,活下去不难。” “为什么!为什么!”张昌低吼道,栾海平的轮廓在他的视野里模糊起来,边缘起伏着五彩颜色。 那个惟命是从,不笑不说话的栾海平哪里去了?那个小心谨慎的栾海平哪里去了?他怎么敢这样对自己!我是皇帝,是万民之主! “逆贼!你敢伤本王!本王要你不得好死!”张昌声撕力竭地大喊。 栾海平笑道:“张昌,你是不是自己吃了迷蝶散,看看你胳膊上的血,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没命,我劝你还是识实务吧,交出迷蝶散和配方,我还能救你一命!” 张昌咬着牙,森森刀光让他恢复了点理智,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只要能活下去,就有报仇的机会,“先救我。栾将军不会连一个没有手的人都怕吧?!” 栾海平笑道:“陛下是什么人?我怎么敢不小心。” “方才为了逃命,把最后一点迷蝶迷都扔了出去。” 栾海平打量张昌道:“真的一点都没有?” 张昌头枕着地,不再看栾海平,道:“不管你信不信,迷蝶散真的一点都没有。迷蝶散的配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流了很多血,你要是再不救我,世界上就再没有迷蝶散。” 栾海平将刀入鞘,俯身将张昌侧翻,拿出伤药给张昌敷上,包扎好,拿出一颗黑色的练丸,“吃了它。” “什么东西?” “你不用管,吃了它。” 张昌看着栾海平,点点头,张开嘴,栾海平将药丸扔进去。 张昌两眼缓缓闭上。 栾海平拍了拍张昌的脸,“陛下!陛下!” 张昌半点反应也没有。 栾海平将张昌抗在肩上转身走出了林子。 渭阳听主皇叔马乂进宫便小跑着来到前殿,想问一问李闵现在的情况。当然,借口她早就想好了,做为大宋的公主,襄阳王的皇侄女,妖贼围困襄阳,理所应当过问。 “公主!公主!”两个小宫女拎着裙子跟上来,死死拉住渭阳,哭道:“好公主!你就可怜可怜奴婢们吧!小珠jiejie死的好惨啊!” 渭阳脚步一洷。说到小珠,渭阳的眼泪也止不住的流出来,小珠比她大两岁,陪着她长大,谁想竟然被母后残忍杖毙!直到现在渭阳都没再和她母亲说过一句话。 看着两个快哭成泪人的小宫好,渭阳紧抿着嘴,道:“我,我不想害你们。可是,可是,我想知道他的事情。怎么办呢?”不等宫女回答,渭阳一拍手道:“有了!我就躲到殿后头,没人看见我不就行了!对,真是个好主意,你们说对不对?” “公主!”两个宫女还要劝她。 渭阳板起脸道:“你们不听我的话吗?!” 小宫女连道不敢。 “这不就行了,没人看见,我不说出去,你们也不说出去,别人会发现吗。好了,快走,一会皇叔走了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小宫女跟上两步拉着渭阳道:“公主,你真的只是听听,不说话吗?” 渭阳把小脸一沉,小宫女立马后退。 渭阳转回脸,高兴地一溜小跑到了前殿。她以前常在宫里乱撞,侍卫们都认识这个被皇族所有人宠爱的小公主,所以没有拦她,渭阳轻车熟路地到了前殿侧门,小声道:“要不你们还是留在这里吧,万一被人发现了你们就说是我偷跑出来的。” 小宫主道:“公主,奴婢一定要跟着您,您可是答应奴婢一句话都不说。” 渭阳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一路上你们都说多少遍了,进去吧!” 三个人鬼鬼祟祟从侧门进了前殿。 雨滴从屋沿上啪嗒,啪嗒地落一地上。 宫殿是还是只有马衷一个人。 两边黑漆漆地。 蔡公公走上来道:“陛下,楚王殿下和琅琊王殿下都来了。” 马衷吃力地直了直腰,道:“让他们进来吧!” “诺!”蔡公公退下去。 马乂马睿两个并排走上来。 马衷心中诧异,他两个怎么走到一处去了。 “赐坐!” 小宦者拿了软垫铺好。 “谢陛下!” 两个人坐好。 马乂从袖中取出表章,双手呈上道:“陛下,邺王殿下的表章来了。” 听到“邺王”两个字的时候,马衷藏在宽袖下的手颤了下。 蔡公公将表章递到马衷面前。 过了片刻,马衷才拿过表章。蔡公公一抬头,正好与往他这边看的渭阳公主对视上,渭阳公主撅着小嘴直作揖,蔡公公当做什么也没看见,站到马衷身边,正好挡住殿上人往后看的视线。 马乂从袖子里又拿出本表章,道:“陛下,秦王的表章也来了。” 马衷的手明显颤了下。 马睿低下头。 马衷将邺王的表章拿在手上道:“他们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