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将恐将惧维予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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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的第三场雪,正好赶上了除夕夜。【】 从早晨起,天空便飘起白雪,之后越下越大,到傍晚时分,屋外头的雪已有一尺厚,人走在雪地里,都能将整个脚踝没过。 深夜,萃华殿外头的宫灯都渐渐熄灭了,外头暗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偌大的宫殿,只沈长安屋子里还有微弱的烛光。 沈长安关上门窗,一个人在屋子里温着酒,上回还留有一些花生米,就着一起吃,也很有味道。 突地,门口传来吱呀的声音,沈长安只以为是风大,把房门吹开了,本想起身去关门,却看见李恒一身风雪,就这么站在了门框旁。 见到李恒,沈长安是讶异的,今夜是除夕夜,本该是陪着家人度过,李恒上有生母,下有刚出生不久的亲儿,此时过来她屋子里,怎么都说不过去。 “还没睡呢?”一句话,李恒带着倦意问着,张嘴便有一股酒味弥漫。 “今儿是除夕夜,要守岁的。倒是殿下此时还有空闲来这里?不需陪着妻儿?” 李恒咧嘴一笑,几步上前,坐在沈长安身边,径自拿过沈长安温着的酒喝起来,道:“她们几个女人自有一台戏,想着你这儿清净,就过来了。” 说完,李恒看着桌上的花生米,笑道:“此时再来些酱牛rou,才是痛快!” 之后,他只是一个人喝着酒,也没再和沈长安说话,沈长安唯一要做的,是不停的添上新酒。 沈长安会喝酒,但不酗酒,没事时也就喝个几小杯,是以今夜她只温了一小壶酒来提提神,免得还没守完岁就架不住困倦睡着了。哪知李恒会突然过来,床下的酒壶全部拿了出来,也就只够他喝一阵子而已。 看出李恒今夜有些灌酒的意思,沈长安到最后索性不再拿酒了,就怕这个人突然醉倒在她屋子里,更加麻烦。 可偏偏她怕什么就来什么,也不知之前李恒喝了多少,在她这里不过喝了四壶酒,就有些神志不清,借着酒意,突地整个人趴在了桌上,埋头忽然笑了起来。 王庭西曾说过,长安难过时总喜欢挡着脸,倔强得不肯让别人看见,而沈长安看见李恒如今这副模样,自然地感觉到了他的难过。 “小时候,父皇总会抱三弟在膝上,对他说男子汉应该是站在战场上无所畏惧,勇往直前的。当时的三弟没有记住父皇的话,可站在角落里的我却记得清楚,我十五岁进军营,经历过大小二十三次战役,无论是面对前朝遗军,还是匈奴铁骑,我从未退缩过,西北鏖战七年,身上刀伤、枪伤、剑伤……各样伤痕遍布,最触目惊心的是左肩那穿透了整个肩膀的贯穿伤痕,那是激战匈奴时,匈奴阿赫那将军的长刀留下的痕迹,当时,我以为自己活不过那个寒冬,可我终是咬牙熬了过来,回了长安,换来的只是父皇的一句‘胡闹’!而我的好弟弟却在父皇庇佑下,广结朝臣与长安贵族公子,赢得贤善美名!” 沈长安看见李恒右手覆上了左肩,她想,在那件狐裘之下,应该有着他少年时期无悔且骄傲的印记。 “父皇总说三弟谦和,说我乖张;父皇重用三弟党羽,却断我臂膀;父皇即便在身体如此不堪之时,都谨防着我这个儿子啊!您把户部税收疏漏交我查办,却是为了转移我的视线,安排郑苏易秘密出城调兵,你还将传位三弟的遗诏交由周天龙与郑苏易一人一份以防万一,你可曾想过我一丝一毫?恒,就不是您的亲生孩儿么?!” 这声音,沈长安莫名听出了几许哭腔,沈长安摇头,轻叹:“不是所有父母都会疼惜自己的孩子。” 李恒没有接长安的话,继续轻笑了几声:“母妃总怪我不讨父皇欢心,呵呵,我却也想知道,为何父皇独独不喜欢我?孟田说父皇三个儿子中,我与父皇最像,可他不知道,父皇三个儿子中,只我没被父皇抱过!特别大哥离世后,父皇眼中只有三弟。” 看不见李恒的脸,可不知为何,沈长安就是觉得双手之下的那双眼睛,一定在流泪。帝皇之家,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辛酸,做儿女的,最难面对的便是父母的偏心,尤其帝王之家。 “我想要这天下,我自认不比三弟差,这个天下,我会打理得很好的,父皇,你九泉之下就看着吧,我会让大渝朝的铁骑踏遍漠北,我会让边陲众国匍匐我脚下,我会给大渝朝一个空前的盛世,我会...比你,更强大!” 之后等了许久,再没听见李恒说话,渐渐,反而有平稳的呼吸声传来。不知道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但这些话在李恒心里该是压抑了许久,今夜,他或许只是需要一个聆听者,胡妃娘娘不行,张慕雅也不行,所以他来了萃华殿。 沈长安拧着眉,看着就这么趴在她屋里安然睡着的李恒,再看了眼一旁的沙漏,新的一年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来了,在这个死寂的皇宫之中,并未停下它的脚步。 - 新年的第一天,本该是四处鞭炮的喜悦,却因为一道丧钟,新年所有的喜悦声音都湮灭在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大牢笼中。 丧钟响起是在辰时,那时候雪刚停不久,一眼望去,厚厚的一片白色,就像一块巨大的丧布覆盖在皇宫各个角落,四周一片缟素。 可以预想外边的慌乱,但一切都与沈长安无关,在听见丧钟时,她只是看了眼窗外,天还是蓝的,云还是白的,只要天还没变,生活就还可以继续。她只想着,今天,是她离开皇宫的日子,那张纸条上写着五个字:“驾崩,西苑口。” 做好离开的准备,沈长安却不能忘记小贵子,一听见丧钟响起,就交代了小贵子去收好自己的荷包,到西苑口找她。她记得她说过,要带他出宫,给他买座大宅子,再帮他找到弟妹,让他后半生幸福无忧。 萃华殿的守卫明显减了许多,沈长安想,圣上驾崩,此时的李恒应该是准备着下手了,怕是现在整个皇宫,或者说整个长安城已在他的掌控之中。奈何偌大的一座城,总有他不能只手遮住的地方吧。 萃华殿西苑,沈长安来的不多,只知道这里有个偏门,但仍旧有士兵守着。可今日的士兵不同以往,一看见沈长安靠近,却是一反常态,突然小跑了进来。 “夫人,将这身衣服换上。” 看着递过来的包袱,沈长安一愣,想来郑苏易已将这里原来的守卫清理了。她接过包裹,却道:“可还有一件?我要再带一个人走。” 士兵一愣,不知作何反应,却看他身后跑进来一人:“那再把你的衣服脱下来给夫人,时间来不及了,请夫人赶紧的。” 来人是云哥,看见了他,沈长安才算真的舒了口气,可等沈长安换好了衣服,却也不见小贵子过来。 “夫人,趁现在李恒调兵出宫、宫里守卫换班之际,赶紧跟我走,再迟一会要被发现了,就插翅难飞了。”云哥焦急催促着。 沈长安也知事情的严重性,却仍旧有些犹疑。 “夫人要带走的人,等夫人安全了,大人会再想办法的,如今夫人安全脱险才最重要,夫人是大人的软肋,万万出不得事情。” 沈长安点头,在没有犹疑地跟上云哥,可惜,还没出西苑口,却突地一队士兵闯进来,堵了去路。 “好本事,皇宫层层严密把守,你们竟还能蒙混进来,佩服佩服!这时机也选得对,我们差些就大意了。” 说话的是周天龙,一支队伍已经将他们几人团团围困住。只听周天龙继续道:“早猜到这宫里禁军中还有三皇子的人,也多谢你们帮我把叛徒清了出来。”而后边看着周天龙身后的士兵将几颗血淋淋的头颅扔了过来。 这是沈长安第一次看见这么血腥的一幕,献血还没有凝固,显然头颅是被刚刚取下来的。沈长安胃中翻滚,很是艰难地压下了心中的恶心。 云哥把沈长安护在身后,拧着眉很是严肃,却道:“周将军本就与三皇子和我家大人交好,如今倒戈相向,二殿下日后也未必会念及你的功劳的。” 周天龙笑了笑,只道:“过河拆桥这种事情,怕只有三皇子最擅长,毕竟,良禽择木而栖。”说完再看向沈长安:“二殿下不过请夫人来做做客,夫人若不愿意,可直接与殿下明说,如今这番举动,可是让我们很是不满啊。小贵子,把夫人请回屋子里去。” 听见周天龙说完这话,沈长安才看见了周天龙身后娇小的身影,果真是小贵子。她这才恍然,不觉想嘲笑自己的愚蠢,李恒既然敢放心让小贵子和细雨与她相处,怕是笃定这两人的衷心的,最后,反是自己害了云哥…… “夫人,咱们还是先回去吧。”怯生生的声音,让人听了都觉得委屈,可就是这么个怯生生的人儿,出卖了她。 见沈长安不动,云哥也小声对着沈长安劝道:“夫人还是回去吧,夫人若有闪失,云哥便是对不起大人了。” 知道自己是云哥的累赘,沈长安转身回去,围着她的士兵果真让出了一条道路。她没有回头,她不敢看去云哥和那几个守卫的最后命运如何,只是双手捏紧了拳头。可他们的对话还是落入了沈长安的耳里,那对话里,是云哥的不屈,,然后是兵戎相见的铿锵声,最后,是长枪刺入血rou的声音,清清楚楚,却又好似模糊不清,就好像沈长安眼前的红梅,仰头看时清清楚楚,却又好像被泪水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