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艾登 （2）

    旋风欢快地在树木横生的长者森林中穿梭，马蹄下尽是凸凹不平的盘根错节，可它却总能找到平整的落脚点踩上去跳出来，来去自如得像林中的小鹿。或许这匹战马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对暮克城狭小空间的不满，“旋风”的奔跑完全没有考虑背上主人的感受。艾登很难在马背上保持平衡，可他却并不想叫住自己的坐骑，这种颠簸让离别的苦涩减弱，让头脑放松，这是他每次从暮克城离开时都要经历的，疯狂的颠簸有助于调整心情，这一点屡试不爽。

    萨莉的体温很快便在艾登的怀中散去，艾登找回了面对自己手下战士们的情绪，那英气勃发与桀骜坚韧的一面使他在强兵如林的队伍中确立了威信，也成为他独特魅力的一部分。

    向西的路上没有任何标记，它曲折而多变，在繁茂的森林中极易迷失，可艾登却能够清晰地记起小路上的每一个拐点。路上有着醉人的风景，但看久了也是美得千篇一律，艾登无心多看。在最后一个岔路口他能够寻见先前约定汇合的那块高大集合石，那块石头映着暗紫色的符文光泽，那是由一名法师用符咒刻上去的，那个符文在施法者队伍以外的人看来只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高大岩石。而对于小队里的人来说，这却再显眼不过，这让小队和自己都不可能走失，先前与小队的数次汇合都是在这里，而今天却无法感受到此处有人活动的气息，艾登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这里太安静了。

    无论是自己的小队还是卢克国王的小队，都不可能不声不响的恭候着自己的到来。他们或互相笑骂着开着玩笑，或高声齐唱被改得油腔滑调的《埃米特湖畔》并望着自己来的方向。可今天的这里却没有任何声音，太安静了。按照与卢克的约定两只小队会在圣树山下集合然后再赶往这里与自己汇合，而今的状况却不得不使自己多加几分小心。艾登在距离集合石不远的一块岩石边下马，他侧身躲避在岩石的后面向外望去，仅这一瞥之间便不禁令艾登浑身颤抖起来，集合石四周的树木上尽是吊着的死人，每棵树上都吊着一个，总共三十二人分列在三十二颗树上。他们迎着细弱的微风而摇曳摆动，从白色的瞳仁与微吐的舌头上可以看出他们都是因绳索的紧力而窒息致死。这些身影再熟悉不过，他们身上的埃米特圣山纹章正是自己记事以来最早认识的图形，而且自己的身上此刻正披挂着这枚纹章。

    这些人哪怕是光看身型也可以轻易地辨认出名字来，微胖的副手卡斯威，他总是在餐桌上把胡子沾满了麦酒或烤rou的油汁，但在战场上他却像个十几岁的孩子一样灵活，手上巨大的双刃战斧上下翻飞令人眼花缭乱，每当他击倒一个对手，他的咆哮音量就增加一倍，这不禁让战友们议论他在击倒多少人时才会停止音量的增长，然而这个人的尸体就在这里随风飘荡，这个问题也就永远无法得到答案。刺杀者卢恩留着引以为豪的山羊胡，他的胡须坚硬而笔直，他随身携带的梳子从来不是为头发服务的，而是为了打理战斗中弄乱的胡子而预备，那把梳子也许还在他的身上，却再也无法与胡须来个亲密接触。驼背的比尔被笔直的吊在树梢上，这也许是他一生中最挺拔的时候，他做梦都渴望着直挺的身材，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成真…

    艾登不愿再想下去，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曾在过去的时光里留下过鲜活的印记，可如今却都在属于他们自己的那颗树梢上摇曳。

    艾登曾在噩梦中目睹过他们的死亡，但那都是战死于沙场。这些战士拥有着无上的荣誉，他们无所畏惧，在这些勇士的信条中战死则是无上的光荣。然而，今天的情景却令艾登心中愧疚，他们在约定等待自己的地方死于非命，而身上却没有一丝战斗的痕迹。这死亡无关荣誉！

    艾登哀怨地望向这些死去的同伴，就算傻子也能清楚地看出这些人的死亡绝非巧合。这场屠杀必将与自己有着直接的关系。艾登很想冲过去将他们统统放下，为他们安葬，为他们祷告。但经过了无数次死里逃生的冒险之后的艾登对周遭的情景变得十分敏感，他深知诱敌上钩需要摆出怎样诱人的饵料。眼前的怪异景象实在使人生疑，这是个陷阱，艾登的心中响起了十分确凿的声音，这一切的布置显得粗暴而直接，显然是将目标对准了自己。然而，作出离开的决定却亦然十分艰难。

    艾登缓缓地移动着脚步，试图靠近集合石一些，周边的树木迎着微风轻轻摆动，死人也似乎在随之舞蹈。他清楚现在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可能使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可骑士的荣誉却强迫自己去为死去的战友做些什么，至少应该弄清楚凶手是谁。艾登谨慎地向前挪动着步子，借着林中粗大的树干掩护着自己的行踪。一草一木的异动都有可能使自己暴露，所以他尽量选择相对光洁的石块或路面来落脚。身上的金属甲冑难以使自己完全无声的行进，但他却不敢卸下，这保护性极强的锁甲曾无数次挽救过自己的性命，甲身上那密密麻麻的伤痕也成为了艾登荣耀的见证。他小心地向集合石靠近，从一棵树下转移到另一棵树下，集合石的轮廓逐渐清晰变大，树上死人的面孔也愈发清晰可见。他们的脸色铁青，表情狰狞恐怖，这与艾登记忆中战友们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碰撞，他不敢再看他们的脸。艾登继续朝上观察，他发现吊起他们的绳子是由细树枝编织而成的藤条，藤条在死者的脖子上勒出了深可见血的凹陷，紫色的血管自凹陷处向四面延伸。艾登知道，绳子的另一端将是解开这个谜题的重要线索。他朝着绳子的走向望去，绳子穿过了粗大的树枝蔓延过大树的树干，并在树干上缠绕了数圈，而那藤条的终点则被一棵巨大的铁钉镶在了树干上，他们是被吊起之后又被固定起来的，死前甚至没有反抗的机会。做出这一切的人，或者说这一群人，他们一定预先作好了大量的准备，才敢用如此狠毒的手段来残害自己的部下。艾登在心中飞速的搜索着所有的可能。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在树林中响起，这声音由远而近向艾登袭来，就像林中的蛇。艾登警觉地将背后的佩剑“圣心”拔出，双手剑在林中的柔弱光线下划出了一道暗蓝色的光弧，随即劈向了袭来的黑影，黑影被斩断，斩落的部分被巨大的惯性甩出数米，艾登朝着黑影飞出的方向搜寻，在一片树下的苔藓边发现了搜索的对象，那是个树枝编织而成的藤条，和已死兄弟们颈间的藤条别无二致。他顿觉侥幸，是加倍的警觉帮助自己暂时摆脱了和兄弟们相同的命运。但这也许只是一场恶战的开始，敌人在暗处而自己却早已暴露，艾登将重心降低以防伸向头顶的藤条再次袭来。既然已经暴露便无需四处躲藏。他向藤枝飞来的方向望去，试图寻找藤条的出处，可是这无济于事，那根断条早已消失于浓密的树林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