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二章
入了夜,天气又凉了几分,正如李苒儿此时的心境,刺骨的寒意包裹着她,却抵不过她心里的阴冷,嗖嗖的冷风穿过她的身体,李苒儿不过是将身上的袄子裹紧了些,如炬的目光却只盯着灯火通明的李贞娘的住处。【】 鲜艳欲滴的蔻丹在指尖张扬着,却迈进了厚重的袄子之下,李苒儿的手紧紧地攥着衣角,嘴角虽是噙着一抹笑容,只是眼底的冰冷却在诉说她心里真正所想,“李贞娘啊李贞娘,你便是这样一直睡着吧,不要醒来才好!” “小姐醒了!”这时却不知是谁急急地唤了一声。 院子里的李苒儿只愣了一下,却慌忙奔了上去,两颊尽是喜悦的泪水,一见了幽幽转醒的贞娘,又是轻轻地用帕子拭着眼角的泪水,只哽咽着说道,“jiejie可算是醒来了,可叫苒儿好不担心!” 贞娘微微侧过脑袋,只瞧着李苒儿,憔悴的眼睛又扫过了李仁川和沈氏的脸,她只是想了一想,将心里的话咽了回去,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李仁川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终是松了一口气,又吩咐下厨房做了些贞娘所喜好的吃食,只是柔声问道,“白日里可是受惊了?” 他这么一问,沈氏与李苒儿的一颗心便是提到了嗓子眼,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沈氏果然是老谋深算。见贞娘面色似乎是有些犹豫,遂笑着插过话来,“是否是外边寒凉。遭了冷风身子受不住了?” 李仁川只睨了沈氏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出了长满了老茧的手轻轻地抚着贞娘一头的秀发,眼里满是慈爱。 这娘瞧着沈氏,神色有些复杂,微微抿着嘴唇,沉默了良久却还是点了点头。只说道,“是贞娘让爹爹担心了……” 贞娘一说。母女二人心中的石头这才落了地,李仁川只不过瞧了她们一眼,嘴里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仍旧没有说出口。只是说道,“既是如此,你便好好躺着,有什么吩咐霜儿作罢,爹爹再遣几个丫鬟婆子过来好生照顾着你,你如今大病初愈,身子骨仍旧弱得很,咱们也不在这儿扰着你了。”说着只用眼神催促着那母女二人离去了,李苒儿嘟着嘴。那模样甚是委屈,只不过看了李仁川威严的一张脸,却还是讪讪地离去了。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了贞娘与霜儿两个人的时候。霜儿终是忍不住问道,“小姐此次晕倒,分明是苒儿小姐害得,老爷如此宠着小姐您,为何小姐不同老爷明说了?” “是我自己多想了罢,苒儿meimei本是无意的。”贞娘压低了声音咳嗽着。话间声音带着些许的沙哑。 霜儿看着贞娘如此怯弱不堪的模样,却只觉得心头仿佛压着什么一般。不由得蹙眉说道,“小姐,再怎么说您才是李家的嫡小姐,却如何叫三小姐三番四次地骑到了您的头上,若是您再这么逆来顺受,三小姐定是要得寸进尺的呀!” “可是胡说!”贞娘话一急,那咳嗽也就愈发地严重了,只涨红了脸轻声呵责着霜儿,“三小姐从来未对我如何,霜儿,今日之话,你只在我面前说说也罢,切忌千万不可在外人前面言谈!” “霜儿谨记小姐教诲!”霜儿俯身盈盈一拜,瞧着卧在床榻上的贞娘一脸的病容,身体更是削瘦了许多,而那纤细的腰肢如今更是不盈一握,愈发觉着心疼,只是再看贞娘眼角含着些许泪光,也知晓她的痛楚,有些话便只能憋在心里,是她万不敢触及的。 而让贞娘这般忍气吞声的,归根究底,也无非一人而已,林府二公子林瑞。 林家在洛城,原先也算是大户人家,那时李仁川不过是朝中重臣而已,地位与林家老爷林政相当,后来各自生了儿女,虽没有白纸黑字,却也在口头上约定了亲事的。谁知后来林家家道中落,林家老爷更是在而立之年病故,林家从此家道中落,再不复当初。只是李仁川却是平步青云,更是坐实了显赫一时的李国公一位,一时间地位超然。 李仁川自小便极其地宠爱贞娘,虽说贞娘与林瑞约定了亲事,只不过自从林家再不复当年的繁华,他心里也便生出了嫌弃之意,一直到林政撒手人寰,他怕林家再提了这门亲事,贞娘再跟着他家人说苦,便一直避而不见。 谁知林家却还是找上了门来。 那时贞娘还未到及笄的年纪,也正是贪玩了时候。却因着她自小身体孱弱,不大待动,只是坐在亭中看着一群小孩子玩耍着,那时的李苒儿虽说年纪轻轻,却永远站在人群的中央,彼时她正笑吟吟地站立着,着一身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外罩淡淡的碧色撒花烟罗衫,发间是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而灵活转动的眼眸慧黠地转动,几分调皮,几分淘气,俨然是个美人坯子。 她也曾惊羡于李苒儿的美艳,而在看见林瑞之时,那一份羡慕终究成了淡淡的失落。她便是那时候见着林瑞的,那时李苒儿趾高气扬地对着众人说道,“我是公主,你们只是我的奴婢与仆人,知道吗?” 几个半大的孩童之中不乏出身高贵的,只是在李苒儿面前却是怯怯地没了声响,李贞娘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嬉戏,却在看到林瑞之时被他完全吸引了目光,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一拢冰蓝罗衣,玄纹云袖,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 贞娘只是看痴了。不过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只红了脸,不敢再看不远处腰系玉带。手持象牙的折扇的少年。 林瑞只不过淡淡含着笑,目光却落在了亭子里贞娘的身上。 只是此时谁都没有注意到,在人群的中央,一缕红晕飞上了李苒儿的脸颊之上,她看着那个面若冠玉的男子,只想着前些日子先生教了她的那句诗。 “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时她只认定了他,想着面前的男子必是伴她一生一世的归宿了。 不曾想。林瑞却是找了李仁川提了亲事,不是为了自己。却是为了那个怯弱不堪,丝毫不如自己的李贞娘。 只因了她是李府的嫡女,至高无上的地位。 以及可以帮林家东山再起的能力。 谁知李仁川只是一笑了之,黝黑的脸上。那般的神情再明显不过,如今你林家早已今非昔比,贞娘是他的掌上明珠,他怎能让他的心头rou受半点委屈! “那时只不过我与令尊的玩笑话罢了,当不得真。”李仁川的笑容别有深意,一面打点了林瑞些许银两。 那一瞬林瑞的眼神是些许的闪烁,他不过是奉了母亲之命而来,一脚还未跨入李府,早已羞得面色通红。李仁川的拒绝,毕竟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却松了口气。与其他日被自己的岳丈大人压着喘不过气来,不如及早了了此事,更何况…… 林瑞不再多想,双眼瞄了一眼分量不轻的金银,双手不自觉地颤抖着,却还是恭敬地告辞。并未接了银子来。只是出了门时那脚步轻微有些踉跄,遇着台阶时也来不及手脚。险些磕倒。林瑞挠了挠头,白净秀气的一张脸是愈发的通红了。 耳畔传来隐约却是张扬的笑声,他循声望去,只一眼便见了众人簇拥着的姑娘,亭亭玉立,面若桃花,肤如凝脂,面若白玉,正嬉笑着望着自己。那张脸便是愈发的绯红,林瑞只觉得嗓子眼渴得难受,胸腔里升腾的热气漫上了脸颊,guntang得仿佛如在七月一般。 李苒儿只笑得更欢,不过嬉笑道,“这台阶可是伤到了公子?” “不过是……不过是林瑞不小心罢了。”林瑞支吾着说道,眼神飘渺,不敢再看那笑靥如花的女子。 李苒儿却在心里暗暗道,原来他便是林瑞,他便是与她的jiejie贞娘指腹为婚的公子,那一刻,她神色自若地望着他,只是娇媚地笑着。 而在李苒儿的心中,便是那时,漫天的妒意在心底缓缓地滋生着,在那些暗无天日的心灵深处,缓缓地将她吞噬了。 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从那一日起,那个名唤林瑞的少年踏入府中的日子渐渐多了起来。 似乎谁都注意到了,李府的二小姐与三小姐之间,有什么,始终是不一样了。 李仁川起初还颇有微词,轻轻皱着眉头瞧着那个踏入府中的男子,可渐渐的,他却发现与林瑞走得近的,不过是李苒儿,他终于放下心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是李贞娘的病,从那时起,也便是愈发的重了。 不是不知道李苒儿多次陷害着自己,也不是不知道她对自己的敌意,只是为了林瑞,贞娘纵使心里有再多的苦,却也渐渐化作了难言之隐,只是憋在心中,就像是厚重而阴沉的阴云,压在她的心头,她的呼吸,便也渐渐地弱了下来。 也不是没有反抗过。 那时李苒儿故意剪坏了她绣的鸳鸯,当着她的面说了那些恶毒的话语,贞娘含着泪,夺过了她手中的剪子,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心血。 李苒儿却拿它划破了自己的手掌,鲜血淋漓之中,她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jiejie,我不过是想瞧瞧你绣的鸳鸯,为何你要如此……” 贞娘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微微侧身,林瑞僵在门口望着她二人。 下一瞬,他揽过哭得梨花带雨的李苒儿,柔声安慰着她。 说了些什么,贞娘是记不清了,她只是低头看着那一滴滴鲜红的血滴在了她的鸳鸯上,渐渐化作了暗红色,是妖娆的色彩。 她只觉得。脏。 而自那时候起,林瑞看自己的眼神总是挥之不去的厌恶,就像是看着一副肮脏的刺绣。 也是从那时候起。贞娘只觉得怕了,再不敢看李苒儿一眼。 李苒儿也就愈发的得意,从此以捉弄贞娘为乐,得寸进尺,似乎恨不得她就这样死掉一般,她只当林瑞是爱自己的,只当自己身为庶女却拥有嫡女的地位。也就愈加的肆无忌惮。 她不知,有些事情。或许她永远无法知晓。 洛城最大的客栈里,此刻是灯红酒绿,人群在极度的奢侈与繁华之中穿梭,觥筹交错之间。逗留的不过是片刻的诡笑与见不得人的交易。 而在天字一号房,无人打搅的角落里,喧哗掩盖了寂静,也淹没了那娇媚的呻吟与低沉的喘息声。 床上是不着寸缕的二人,林瑞只将头埋在女子的发间,忘情的吻落在她光滑细腻的脖颈上,眼神幽深,一只手扶着她一头披散下来的秀发,另一只手心里却是guntang的灼热。在她娇嫩的身躯上游走着。她只觉得浑身颤栗着,只是娇喘连连,眼神妩媚。 “嫣然。嫣然……”林瑞的声音是异样的沙哑,一声又一声,唤着她的名字,话里是灼人的热意。 李嫣然不过是娇嗔着,指尖划过他苍白的锁骨,无声地回应着。 林瑞噙着笑。那般guntang的吻,缓缓地下移。小心翼翼地便将绝色的美人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鸳鸯夜月铺金帐,孔雀春风软玉屏。鸾凤双栖桃花岸,莺燕对舞艳阳天。 李嫣然微眯着双眸,伴着嘴角娇媚的吟哦,嘴角却勾勒出一抹异样的笑容。 良久,云消雨散,一屋子的春色却久久地消散不去。 李嫣然躺在林瑞的怀中,玉手贴着他饱满的胸膛,似是无意般画着圆圈。林瑞的眸子低垂着,似乎是睡着了。 夜色愈发的浓重,夜空像是撒上的黑墨,阴沉沉着终于落下了雨来。 李嫣然不过是觉着一丝凉意,却只是笑了笑,只打着一把折纸伞,走进了夜色之中。 迎面却走来了一位白衣女子,着一身苏绣月华锦衫,发间不过简单装饰着珊瑚珠排串步摇,施施然而来,正含笑望着自己。 李嫣然漆黑色的瞳仁里是点点的星光,却不作停留,只与女子擦肩而过。 她却还是听到了,女子淡然的话语,声音飘渺,仿佛来自九天之外。 她不过是唤了她一声。 “红莲。” 洛城的街巷迎来一阵震天的敲锣打鼓声时,天色不过才蒙蒙大亮,那声音震耳欲聋,搅人清梦。彼时楚慕染正帮着一位年过七旬的老者把着脉,又淡淡含笑说了些什么。 老者却提了音量,沟壑纵横的黝黑的脸皱巴巴地拧在一起,“你可是说什么?” 她又一连说了几遍,老者便问了几声。 慕染也不恼,只铺了纸写下要说的话,又拿过了几贴药材送到了老者的手里,老者连声道谢,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了几个铜子,“我说大夫啊,我这一把老骨头年纪大了,究竟是赚不了什么钱了,如今也就剩了这些钱,您……” 那点点鼓声隆冬,愈发的近了,楚慕染只觉得耳膜一阵钝痛,不觉微蹙着柳眉,只一瞬,遂无奈地笑着将几个铜子又塞回了老者的手中,他干枯瘦削的手指硌地楚慕染的手生疼。 老者却依然坚持着。 沈氏便是这时进来的,头上带着涵烟芙蓉髻朝阳五凤髻,绾着九凤绕珠赤金缠丝珍珠钗 ;项上带着赤金盘螭璎珞圈,手腕处是金丝香木嵌蝉玉珠;裙边系着豆绿官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外罩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下着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她身后是金灿灿得几乎烧灼了人的瞳仁的几箱金箔,刺得那老者都禁不住闭上自己的眼睛,只伸出手挡着,手中的铜子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多谢神医救了我家女儿,这些不过是小小意思……”沈氏笑得嫣然,小小的屋室里映着满室的流光溢彩,她噙笑的眼睛里。楚慕染不过也是凡夫俗子,又怎的不会为了这些银两动心? 只是她却是想错了。 慕染依旧神色淡然,并没有理会沈氏。只是俯身弯腰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铜子,轻轻地落在了老者的掌心,她只是轻轻地搀扶着老者,送了他出门,又嘱咐了几声,看着老者伛偻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这才倒步回了门内。“夫人可是来瞧病的?” 方才只将沈氏冷落着,她的脸色本就不是很好看。好容易盼着楚慕染回了室内,只是她依旧神色自若,看也不看几箱金箔一眼,一开口反而是这般叫人吃惊的话。沈氏一时又气又急,只讪讪地说道,“我只不过是为了小女的事情而来,是来谢姑娘的。” “不过是治病救人罢了。”楚慕染只是一笑置之。 沈氏见楚慕染如此淡然,不免愈发有几分焦急,“姑娘,这些金箔银两……” “夫人还是带回去罢。”楚慕染只是淡淡含笑,“不过是悬壶济世,如玉医坊毕竟是个小地方。容不下这么多的富贵之气。” “这……”沈氏还没有见过这般将金银看作身外物的人才,一时犯了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了想还是遂了楚慕染的意,将东西撤下,自己却不离开,不过是叫下人哄散了门口聚集的百姓,亲昵地拉过楚慕染的手。在一旁坐了下来。 楚慕染挑眉,只看着沈氏。顺着她过去,并未多说些什么。 沈氏这才松了眼神,叫下人拿了一柄茶叶过来,“这是上好的茶叶,产自浔阳,是皇上御赐的,只是李府上没有懂茶的人,也是白白糟蹋了;今儿个瞧见姑娘,只觉着一见如故,特地叫我加丫鬟回府上取了茶过来,不知姑娘觉着如何?” 楚慕染听罢,只略略低头,果然是茶香四溢,百年难得一见。 “确是不错。”她笑道,“慕染谢过夫人。” 沈氏见她收了礼,这才松了一口气,嘴角是不变的笑容,“慕染姑娘,你不知道我家的贞娘从小体弱多病,我这做娘的便是cao碎了心,尤其是她这回终日陷入昏睡之中,迷迷糊糊总见不得好,我同老爷子便更是心急如焚,请了多少个大夫总不见效,还是姑娘医术高明,如今她那病症是好了大半,我们自然是宽了心,却还是寻了姑娘来,只为了讨些许良方,不知姑娘……” “不过是本分,夫人倒是言重了。”楚慕染说着起身坐到了书案旁,只写了什么递与了沈氏,“病血气不时,交错而不得泄,暴发于外,则为中害。这方子上有些许药材尚能疏通经脉,修炼精气,改变神情气色,适配镵石挢引,案扤毒熨,方是良方。” 沈氏连声道谢,接过了房子,不过眼神闪烁,神色有些复杂。 楚慕染有写了几笔,“这里有小姐忌服之物,夫人需谨慎着些,若只是服食少许也罢,积少成多,小姐可是有暴毙之险!” 这下,沈氏眼前一亮,接过纸张的手有些颤抖,那道谢之声明显地加重了。 又寒暄了几句,沈氏方才起身。 李家人走的时候又是浩浩荡荡,引人围观,沈氏坐在微微颠簸的轿中,嗤之以鼻地瞧着手中的方子,毫不留情地将它撕毁,却将另外一张小心翼翼地折好藏进了袖中,嘴角是恶毒的笑意。 等到沈氏走后,楚慕染将一室的灰尘打扫了一番,目光终是落到了桌上的茶饼之上,的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茶,她自语着,一抬手,却只是将它掷在了簸箕里。 “倒真是糟蹋了。”苏钰不知何时进了来,一眼便瞧见了楚慕染之举,他不似楚慕染那般懂茶却不惜茶,苏钰本身便是爱茶如命之人,见这样白白糟蹋了,眼里不免浮现出一丝怜惜之意,咋舌几声,收不住自己的视线。 “一壶好茶,抵你一条命,如何?”楚慕染神色复杂地望着他,那表情不言而喻。 苏钰眼角微微一动,终是不说话了,只不过逼近了楚慕染,俯身在她的发间微微一嗅。 楚慕染抽开了身,似是有些抵触。 “你见过红莲了。”肯定的语气。苏钰的神情有些奇怪,眼里却有着淡淡的失落,只不过一晃而过。他便是神色如常地望着楚慕染,“你身上,有她的味道。” “我是见过她了,只是那时她不叫红莲罢了。”楚慕染只是低头翻阅着手中的薄册子,眼神淡淡的,声音也只是平淡无奇,似乎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苏钰恍然。手中的折扇收起,“李嫣然?!” 楚慕染终于抬头睨了他一眼。却是很快便将手中的折扇收起,不置可否。 苏钰便不再言语,只是自己寻了一套紫砂壶茶具,将杯盏烫了一烫。一时间,二人竟都是无言,狭小的屋室里只是缓缓地在夜色之中酝酿着寂静的沉默。 眼里的白纸黑字已经渐渐地模糊开来,像是化在水中的糖,渐渐地消失不见了,楚慕染微抿着薄唇,她不说话,这不代表,她的心中没有心事。 楚慕染分明记得曾经在李嫣然的身上打点过。重生一世,贞娘最大的劲敌不过是自己的庶妹李苒儿罢了,李嫣然本就不该在洛城出现。更不该在贞娘的生命里留下足迹。 她没有想过,红莲会扮成李嫣然的模样。 只是她却早已料到了,红莲定不会让她如愿,这是红莲的游戏,也是她们只见的较量,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而已。 楚慕染想着想着嘴角忽然勾起了一抹平淡的笑容,有几分嘲讽。却也有几分不屑。 恍恍惚惚的烛光之间,苏钰手中的象牙折扇轻轻地打着桌案,一下,一下,沉钝的声响在幽静的小屋里忽的回荡开来,他淡色的瞳孔里,是楚慕染娴静的模样。 又过了几日,如玉医坊忽然关了门,虽然只不过处在巷弄里再僻静不过的一角,只是突然合了门,又收了帘子,忽的往来的人竟少了许多,偶尔有人皱着眉头造访,见着那紧闭的大门,门上勾勒着的繁芜复杂的花纹一片诡异,那眉头也就更深,却纷纷满面愁容地转身离开了。 沈氏听说了这个消息的时候丰润的玉手划过一匹光滑的锦缎,自从李仁川成了堂堂的李国公,送礼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李仁川自然是不收的,只是横眉竖眼地喝了那些人回去。 而踏进门槛内的各家的妇孺却渐渐多了起来。 荣国府的荣夫人瞧着李国公府上渐渐有了势头,眼神却是有些闪烁,只是淡淡地说道,“既是如此,那就去一遭罢,李国公如今声名显赫,咱们虽然都是不好走动的,不过总宅在这儿,倒是要叫人嚼了舌根去!” 底下的妻妾嫂媳纷纷附和着。 那些人来的倒是趾高气扬,荣夫人不过是静静地坐在一旁,也不言语,那一身的雍容华贵却让沈氏只觉着自行惭秽,看着荣夫人的眼里也多了几分妒意。 跟着的人只是几个丫鬟尔尔,却面露清高,就连喝的茶水都是从府上带来的。 沈氏面露不悦之色,却不好多言,只是含笑,表面寒暄。 荣夫人只坐了片刻便告了辞,暗想着李国公府也不过如此,心里愈发的飘飘欲仙,只留下了一匹自西域而来的锦缎,光滑细腻得犹如二八年华少女的肌肤,沈氏虽然对这位荣夫人颇有微词,只不过在瞧见锦缎之时还是忍不住双眼放光,也不推辞了这一份贺礼,“荣夫人实在是客气了。” “听闻李大人公正廉洁,也只送了匹锦缎,聊表心意。”荣夫人只是举止得宜地笑着,不等沈氏说话,只是转身上了轿,放下了帘子。她不说这匹锦缎的贵重,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声“只”,自己的高贵表露无疑。 沈氏瞥见了她嘴上的几丝不屑。 这样想着,手下的锦缎不觉粗糙了几分,刺得沈氏缩回了自己的手。 李苒儿见沈氏如此,却是宝贝一般地搂着,嗔笑道,“若是娘不愿,就将它给了苒儿吧,我倒是欢喜的很!”这般精致的花纹,赏心悦目的花色,穿在自己的身上,衬着她白皙通透的肌肤,在林瑞的面前,定是好看,李苒儿不过是这样想着,不禁窃笑出声,眼角是抹不去的喜悦。 沈氏不语,还在回味着荣夫人的神情。 李苒儿忽的想起了什么。只是不经意间提及,“先前路过了那家医坊,我倒是想要瞧一瞧那神医的模样。却见确实是关门了,娘亲……”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沈氏止住嘴里的话语。 沈氏眼角微微一动,退了屋子里的丫鬟,又轻手轻脚地将门合了上,“你是说,那如玉医坊。确实是关了门?” “听说关了有几日了。”李苒儿微蹙着柳眉,似有几分不解。“我记得娘亲曾经说过,那医坊不日自会关门大吉,却不知娘亲竟然如此神机妙算,还是娘。你究竟是耍了什么手段?”她说着只是嘴角含着笑,那模样是再好奇不过。 沈氏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我倒那是什么神医,不过是江湖骗子罢了。先前我在她那儿骗了些方子来,却也暗中在那茶叶中做了手脚,虽说那毒无色无味,毒性也发作的极慢,生怕被她识破了,如今看来。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楚慕染听着不觉脸色大变,心头一颤,“娘亲莫不是……” “这做人啊。就得狠!”沈氏说着眼里更是透出了阴狠的神色,“我既是找过了那女子,李贞娘若是再出了什么事情,定是要怀疑到我的头上,如今我快她一步,将所有的事情栽赃在她的头上。那李贞娘就算是出了什么事情,与你与我又有何干!” “娘亲实在是高明!”李苒儿虽然心里隐隐觉得后怕。却还还笑着,直称赞着沈氏的高明。 谁知这时候忽的有人急急地叩门,沈氏使了个眼色,李苒儿心领神会,匆忙收了锦缎,耳畔是沈氏不耐的说话声,“可是究竟出了什么事?” “大奶奶,可了不得了!”那丫鬟说的急,声音里更是焦灼之色,“如今老爷不在府上,二小姐连着上吐下泻了几日,现今更是吐出了黑漆漆一大滩的血来,只怕是……” “怕什么?!”房门忽的大开,露出了沈氏森然的一张脸。 那丫鬟心里一虚,慌忙跪倒在地,哭诉道,“只怕是不久于人世了!” 沈氏与李苒儿只面面相觑,却是心下了然。 “二小姐好苏绣月华锦衫配撒花纯面百褶裙,你们要记得为她梳了反绾髻朝月髻,配了这支宝蓝点翠珠钗,可是都记下了?”沈氏只是抹着泪,却还是坚持着将事情交代了下来,一抬头,却看见一众下人只是愕然地望着自己,她心头一惊,蹙眉冷声说道,“都看着我作甚,如今这些事情不记下,到了日后忙活起来担待了我的贞娘么?”说着又用帕子抹着泪,嘤嘤地哭泣着。 又交代了一番事情,下人们这才各自散去。 等离得远了,这才有人撇了撇嘴,小声地说着,“如今二小姐虽然说躺在床上,这人还没咽气呢,大奶奶却急着交代了后事,实在是太欺人太甚了!” “说到底,总归不是亲生的!”立即有人接过了话茬,轻声地埋怨着。 沈氏的声音却冷冷地从远处传了来,“还有那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也是二小姐喜欢的,别忘了一并带上!”那声音尖锐的很,吓得几个丫鬟差点儿一下子打翻了手上的食盒,只惊慌失措地逃远了。 到了日落时分,李仁川终于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府上,不过此时的贞娘却已然是奄奄一息,说不上半句话来,沈氏在一旁擦着了,低声不断唤着贞娘的名字,贞娘却只是微微地合上了眸子,只纹丝不动地躺着,似乎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只是面色苍白。 “我不过是离府几日而已,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李仁川看着面前的贞娘,实在是难以置信,“夫人……” “老爷,都是妾身的错……”沈氏只泪眼婆娑着,“妾身不该自作主张去找了那如玉医坊的神医,贞娘是吃了她开的方子,这才……这才……”说到痛处,她已是哽咽着说不出了半句话来,李苒儿赶紧起身揽过沈氏,低声安慰着她,“娘,女儿知道,您也是不想的……”说着说着一行清泪划过,似乎也是一脸的悲戚之色,看着使人为之动容。 李仁川叹了口气,坐在了床沿之上,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着贞娘憔悴的面容,“她不是神医么,为何还会出这样的事情?” “依我看,神医不过是个噱头,那女子定不过是个江湖术士罢了。”李苒儿见缝插针,“jiejie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定是那骗子害得!爹爹,您可要为jiejie做主!”(未完待续)